第二節

作為一個屠夫,陳江水是行內的一把高手,據說他十歲出頭到「豬灶」來打雜後,很快就有操刀的機會。他第一次執刀,握著一尺多狹長的尖嘴刀,一刀插進豬喉嚨,快、狠、準,連手都不曾顫動一下。豬灶的屠夫們叫他「殺豬仔陳」,除了戲謔他整治女人,不無也有稱譽他的一手功夫。

多年的屠宰工作,使陳江水一向有早起的習慣,洞房花燭夜後,仍不例外,三點多鐘,天還一片昏黑,陳江水就已起身,看眼昏睡一旁的林市,也不曾叫她,兀自穿戴好,隨身攜了屠刀,到陳厝中心的小市集用早點。

趕早的賣麵茶老人,已來擺好兩張破竹椅,響起一把大水壺,看到陳江水,熱絡的招呼,還不忘惡戲的問:

「女人娶了還來照顧老主顧,捨不得她早起,真是會疼惜。」

陳江水笑罵聲幹,不曾言語,接過麵茶,蹲在地上很快唏哩呼嚕的喝完兩碗,起身穿過陳厝前往豬灶。

豬灶設於鹿城南。在一大片稻田中,有一條小路可以從鹿城聞名的風化區「後車路」直蜿蜒下來,通過稻田再經一片很大的池塘,就是豬灶。電力使用傳到鹿城後,鎮民在附近蓋了一座發電所,可是仍少人跡,加上豬灶附近小路兩旁種植的竹子直撲向路中,擁擠得路面越發陰慘。風大的時候,竹葉一陣窸窸窣窣,襯著月光照射灑落地上的不齊暗影,陰森森的,和鄰近的池塘和豬灶,一直是鹿城傳說中出鬼的地方。

陳江水對這些鬼怪並不顧忌,自從小時候家裡窮吃上這口飯,他和許多殺豬為業的人一樣認為,殺豬殘害生靈要真得下地獄,地面上有什麼鬼怪,也沒什麼可怕,大不了跟著走。

然而,信仰和祭拜仍是必要的,在豬灶的入口處,即有一塊一丈多高的巨石,上面刻著「獸魂碑」三個大字,刻痕還以紅色填染,愈發字跡清楚,石碑前有個香爐,每天香火不斷。除每個月固定的拜拜外,逢七月十五的普渡和打醮,更有大規模的祭祀。

過獸魂碑,豬灶是棟成L型的磚房,中間一長排通間才是屠宰所在,右方銜接的較小房間,用來作列印和其它用途,屠夫們也大都將私有物放在此處。

陳江水到豬灶,例行的會先到小房間,在這裡主要為換上一雙高筒橡皮鞋,至於圍於身前遮擋用的布兜,陳江水不一定使用。多年的屠宰經驗,陳江水已少有機會任豬血沾染上衣服,倒是屠宰處地面上始終漾著一層水,不穿高筒鞋就十分不便。

收拾停當,陳江水從一道相通的門到屠宰處,一陣熟悉的辛辣腥臊氣味迎面襲來,精神為之一振,陳江水昂起頭,重重的踩著腳步走入屠宰處。

入口右邊一口水井,早有婦人們聚集著打水,幾隻豬仔,四隻腳被緊緊捆綁著躺在地上,周圍四散著幾個男人,由於時間尚早,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搭。除了豬灶的幾個幫工,就是擺肉攤的,他們運來豬仔,不自己屠宰,但也留下來監工。

看到陳江水,紛紛打了招呼,幾個幫工怪聲呼叫,有個住陳厝莊附近的老鄰人,一拳往陳江水下體搗去,笑著大聲問:

「說來聽聽,你女人如何?」

「當然很爽啦,不比『來春閣』金花那個破布袋,進去後空空,底都不知在哪裡。」一個肉攤販子,故意擺了個極正經的臉色,評理似的說。

一夥人轟的大聲笑了起來,一個中年幫工,羨艷的說:

「有個女人,免作羅漢腳,有吃有睡,實在是有夠嶄。」

另個怪叫接道:

「嶄什麼,嶄得今日這款沒精沒神又險來不及。」

眾人再度大笑,而陳江水任憑怎樣笑罵,照例不曾回說,只連聲笑罵幹、幹不絕口,但一雙陷在肉裡的小眼睛,早笑瞇成一條線。

好一陣喧鬧,看看時候不早,幫工才不捨的到一旁,兩三人合力將一隻豬仔從地上提起,一聲吆喝,放到磚砌的臺子上。臺子離地有三四尺高,臺面砌成淺淺的V字型,豬仔一側放上去,皆正好窩在切口處,四隻腳又給捆住,豬仔很難翻過身來,當然也不可能亂竄了。

可是,顯然已預知將會發生什麼的豬仔,這時不僅大聲號叫,還引得地上的豬仔一齊慘號。豬號連聲中,一個幫工突然拔高聲音朝陳江水喊道:

「昨天你女人是不是也這樣叫?」

陳江水這回沒再罵幹,揚起手中的尖刀作個刺人的比劃姿勢,一夥人笑得東倒西歪,還有人捧著肚子直呼阿母。

就這麼一疏忽,連聲慘號並盡力掙扎的豬仔,幾乎翻身滾下臺來,幫工們忙出手按住豬仔,還好V型切口的斜度較平臺好著力,紛亂一陣即又就緒。

陳江水這才走上前去,左手握住豬嘴,將整個豬頭往上掀,露出喉嚨脖子處,也沒看到他右手怎樣舉起來,一把一尺多長的狹長尖刀,已切插入喉口,隨著豬仔拔得尖高的慘號,刀口向下拖割兩寸多長,刀一抽回,血即大股的噴出來。

這是陳江水的時刻,是他凝蓄一整個早晨的精力出擊,當刀鋒沒入肉與血管,當刀身要被抽離的那一剎那,血液尚未噴湧出,一陣溫熱膻腥的氣息會先撲向握刀的手。一當這溫暖如呼吸般的氣息一輕拂上來,不用見血,陳江水也已然知曉,他又圓滿成功了一次。

可是那個早上,那剛過完新婚之夜的早晨,一陣持續的昂奮騷擾著肚腹,加上夜裡不曾睡多少時間,陳江水總感到精脈虛弱而至舉刀的手顯現遲疑。陳江水深知,他的一刀下去,決定的不只是豬仔的死亡命運,還有那一刀下手的位置、深淺,都關係著這頭豬仔的肉身價值——一頭血放不乾淨的豬仔,肉呈粉粉的屍紅色,極容易被認定是死後再屠殺的豬仔,是買賣豬肉的大忌。

幸好那天並非初一十五或王爺生日,待放血的豬仔不多,陳江水竭力凝住精神,以過往多年的屠宰經驗,也不曾出什麼差錯,只握刀的手卻汗濕滑膩,像滿滿握了一手溫熱的豬血。

舒口氣從豬灶出來,時候尚早,不過七點多鐘,陽光亮花花的灑滿四處,一出豬灶,陳江水依多年的習慣,信步就往「後車路」方向,待走到池塘邊,才想到家裡有個剛娶的女人,略遲疑是否像往常一樣到「來春閣」去睡金花的熱被窩,再一想到夜裡林市的呼叫,興致的繞過另一條路走向陳厝。

回得家中,林市顯然剛起身,正背對著門依床梳頭。陳江水留意到,那消瘦的女人竟有著一頭滋密烏滑的長髮,立即快步從背後上前,一把抓住林市的頭髮在手裡略一把玩,再用力往下掀,林市驚呼一聲仰躺下來,陳江水整個人也順勢壓上去。

原出聲驚叫的林市看清是陳江水才暫時止住聲,陳江水又已動手在脫她下身衣褲。會意到將要來臨的,林市盡力掙扎並大聲喊叫,然而陳江水反倒像受到鼓勵的越發恣意起來。

這一次陳江水要的時間不長,他只是惡戲的凌虐林市,看著女人承受不住的在他下面號叫,得意的瞇起陷在肉裡的眼睛,喝喝乾笑。

當最後那一剎終得來臨,陳江水知覺並沒有多少東西噴灑出來,但晨間鬱沉在肚腹的積氣,騷擾著他令他手心出汗的不安,卻像霎時間全排放掉,整個人爽然的輕快著,並在極度倦怠中睡過去。

下肢體的疼痛使林市爬起身來,以手一觸摸,點滴都是鮮紅的血,黑褐的床板上,也有已凝固的圓形深色血塊,血塊旁赫然是尖長的一把明晃晃長刀,是陳江水臨上床時隨手擱置的豬刀。

林市爬退到遠遠離開刀的一旁再躺下,下肢體的血似乎仍瀑瀑滴流著,林市怕沾到衣服不敢穿回衣褲,模糊的想到這次真要死掉了,但在倦怠與虛弱中,也逐漸昏昏睡去。

被搖醒已是日午,陽光透過房間的唯一小窗刺痛林市的眼睛。有人端著一大青碗飯菜站在面前,林市忙出手接住,才看清站在床前的陳江水。

雖是昨天宴客剩的隔夜菜飯,仍有大塊魚肉,林市在飢餓中吞嚥下有記憶以來吃得最飽的一餐飯。吃完後才留意到陳江水一直以怪異的眼光看著自己,林市低下頭來,發現下身衣褲褪到足踝,自己竟是赤裸下身吃完這碗飯的。害怕陳江水會再度來襲擊,也驚恐於自己的裸身,慌忙把衣褲拉上坐在床上仍不敢下來。陳江水再看她一會,交代一句他要出去一下,轉身即大步出門。

林市再在床上坐著,直到確定陳江水已走遠,才一腳跨下床來,怎樣也沒料到一張開下肢體,竟是疼痛難當,忙以手摀住彎下身來,那種被充塞的感覺仍存有,撕裂般的痛楚慢慢減退,好一會林市直起身,再不敢大步跨動。

拖著細碎的步子在屋內四處走走,林市感到陌生。用土塊堆疊起來的房子雖在正午時分,仍然相當陰濕;凹凸不齊的泥土地面上,也泛著濕冷的水氣,唯有的兩扇小窗緊緊關著,到處有一股渾重的霉味。

總共只有一房一廳用布簾隔著,再加上一角擺設鍋灶處算是廚房,林市沒幾步路很快的就走遍,原還不知要幹什麼,看著四處灰塵、髒亂東西亂堆,林市以在叔叔家操作的勤快習慣,找來水桶與抹布,一一擦洗起來。

也不知過多久,有人進到屋子,林市以為是陳江水回轉,慌忙想走避,聽到有個拔得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