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流換盡,霜降清寂

當程倚庭撥通唐涉深的行動電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風情萬種的『喂~~~?』,程倚庭就明白了,失約了今晚晚餐之約的唐涉深此時正在哪裡。

他在銀座。

當然了,這個銀座肯定不是指小日本那個遍布牛郎店的地方。但不知道叫這個名字的地段是不是都透著一股和風月有關的氣質,總之,本城的銀座區,也被稱為高級風月區。所謂高級風月區,顧名思義,指的就是,那裡有姿色一流的酒,姿色一流的小姐,而且這些小姐……還相當得不便宜。

所以,銀座區是本城公認的灰色奢侈品消費中心,而地方負責部門顯然很懂市場營銷,根據顧客細分原則,其中的夜店等級又被細分為一二三等。當程倚庭還是霍與馳的未婚妻時,曾經跟隨霍與馳去三等夜店見識過一次。即使是三等,也已經讓那時的程倚庭看著酒單上的價位咂舌不已,太陽穴狠狠抽搐,心想貴得這麼離譜到底是為哪般,感情這鬼地方的酒精就不是乙醇了?

而現在,程倚庭握著行動電話,心境卻比當年更複雜。唐涉深的私生活一貫隱秘,很少見報,不是媒體不想報導,是不敢,多年前曾有位自詡有後台撐腰的資深娛記為奪收視率擅自公布了唐涉深在夜店的偷|拍照,結果的下場就是連帶著這哥兒們和這哥兒們的後台一夜之間消失在了新聞界,自此後再無人敢越唐涉深的界。

這個男人是銀座頂級夜店的VIP常客,這件事在唐涉深單身時就不是什麼秘密。因此坊間傳言,出身普通人家的唐太太,想管住這樣一個男人的心根本是妄想。兩人間的婚姻關係從一開始就是形同虛設,這幾乎已經是外界公認的事實。

程倚庭嘆氣。

很明顯,唐涉深的情節要比霍與馳嚴重得多。

都說女人分很多種,有理性冷靜的,有感性溫柔的,有極具控制欲的,還有就是程倚庭這種……完全沒有任何正妻氣勢的。

面對丈夫的失約,她甚至都不知道應該做出一個生氣的表情。

聽著電話那端的環境充斥著勁爆喧囂的聲音,程倚庭按著太陽穴,有點頭痛,無奈修養太好,聲音仍然是一貫禮貌地:「麻煩你,我找唐涉深,能把電話讓他接聽一下么?」

「喲~~找深少爺呀,你誰呀?」

程倚庭:「……」

很明顯,電話那頭的那位小姐已經喝高了。

夜店這種地方,想生存下去最重要的一條法則就是察言觀色。了解唐涉深的人都暗自深諳一件事,敢在電話里直呼他的名字,而且表面平淡、實則絲毫不把唐涉深當回事的人,除了程倚庭之外再無人敢這樣做。

就像付駿曾經說過的那樣:「其實,只要留一點心思,仔細想一想,你就會明白一件事:程倚庭敢,原因只有一個——唐涉深只把對他放肆的權利給了她一個人。」

「喂!打來電話就說話呀,啞了還是傻了?!你誰呀?」尖聲尖氣的一聲叫罵,成功地拉回了程倚庭遊離的思緒。咳,我們這位程同學不愧是大學時在學校圖書館做學生館長的,脾氣恁好,面對這種咄咄逼人的問話也還能自然地對答:「啊,我是他太太。」

……正妻。

一定的。來得起這裡的人,非富即貴,誰不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但很可惜,如今有身份的男人娶的正妻大多數也實力雄厚,娘家後台夠硬,男人在外面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後院起火,因此,男人即使有心作案也無膽下手。

只有程倚庭,獨獨是一個例外。

唐涉深的背景不言自明,然而身為唐家正妻的程倚庭卻是公認的『三無人士』,無背景無後台無權勢,清清白白無產階級一個。更神奇的是,程倚庭這個無產階級不僅傳承了一窮二白的階級傳統,還深得精髓自發形成了不屑於辯駁的階級骨氣。

就比如唐涉深有時被她激怒時也會拋開憐香惜玉的英雄心,一把將她甩上床後下手辦事的力道自然會加重,程倚庭連解釋一聲都不屑,更別提求饒這種沒骨氣的事,下巴一挑氣勢直逼江姐,每每到頭來反而搞得我們唐同學心理壓力十分得大,反動派不好當啊。也因此,像程倚庭這種被外界盛傳已經身份架空的正妻,才是夜店小姐最合適的下手對象。

「找深少爺是吧?程小姐,怎麼不親自過來?都已經這個時點了,程小姐晚飯吃過了吧?」

「……」

這是要和她拉家常還是怎麼的……

以她和這位陌生小姐的關係,好像怎麼也還沒到需要煲電話粥的地步吧。程倚庭咳了一聲,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遍:「麻煩你,把電話交給唐涉深可以么?我找一下他,很快就好。」程倚庭不知道,她越是表現出『想聯繫到唐涉深』的心理狀態,對方就越是有一種『處於優勢地位』的暗爽在心頭,更是不會讓她如願以償。

「怎麼,程小姐,難道你不知道深少爺現在正在忙么?今晚我們這裡的人哪,可都看見了,深少爺傍晚五點就來了,據說是下了飛機直接過來的。程小姐,我可是好心哪,奉勸你一句,現在大多數的太太們啊,想把男人從我們這拉回家呀,可都是需要有背景、有實力才行的。一些只有身份而虛坐其位的人啊,還是要有一點自知之明才好,不自量力的事,還是少做得好呀……」

「……」

一席話,聽得程倚庭唏噓不已。早就聽說如今國內教育水平飛速提高,現在一看,可不是么,連特殊服務行業的姑娘都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一番反諷的手法,運用得比她這個文學碩士學位的人都來得巧妙。

程倚庭左手拿著行動電話慢慢聽著,一邊走向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右手拿起水杯,不緊不慢地喝。

電話那頭大概是說得口乾了,也大概是感受不到一點點來自程倚庭的怒火,反而停了下來,喊了一句:「喂。」

程倚庭馬上表態,態度十分得良民:「啊,你說,我聽。」

「……」

厄?身為正妻的怒氣呢?淚水呢?一哭二鬧三上吊呢?她這麼淡定,倒是搞得電話那頭的那位小姐沒有戰鬥激|情了~~~

遂又說了些不痛不癢的刺人話,以一句鏗鏘有力的『真是一個沒用的女人』做結尾,便痒痒然甩手掛了電話。

程倚庭看了看手裡被掛斷的電話,放好它,終於微微笑了下。

幸好,幸好,她不愛他。

所以外界的一切來去,都無可傷她。

其實說來,她心裡一直是有愧的,因為心裡自知,她對那個叫唐涉深的男人,一直以來都疏淡得很。每每想來這一場婚姻的始終,都覺啞然,無言以述。

說起來,或許真的要感謝霍與馳。多年前,霍與馳一手教會了她何種活命方式最重要,談情而不動肺腑,說愛而不掏心肺,不為任何人心痛,也不為任何人珍惜,只有這樣才能明哲保身地過一生,不會再在深夜躲在被子里失眠到明晨,也不會再在只有淋浴時才敢放聲大哭因為知道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人聽見眼淚掉落的聲音。

程倚庭抬眼,看見桌上她準備的一桌菜色,看見她親手做好的那個鮮奶蛋糕,想起他在三個小時前打來的一個電話,行色匆匆的一句:「給我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後我回來。」音質華麗,不容人質疑的氣勢。

她是知道的,唐涉深一直是習慣做決策的人,手握重權,站在權利巔峰,連外表都滿是生人勿近的氣息,即使尋常一個眼神,也透著一股艷壓天下的厲色。程倚庭想起剛才那位接電話的小姐,那種不屑的語氣,問她吃過飯了沒有。呵,想來是連夜店小姐都知道,她這位唐太太,在結婚紀念日的這一天,做好了一桌飯菜,也只是等來了一場空等。

程倚庭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嫁給他,評心而論,的確已經是高攀了。她早就已經料到的,唐涉深,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你看,就連她送給他的行動電話,接起來聽的人,也可以是花街柳巷的陌生小姐。

程倚庭沉默了五分鐘。五分鐘後,程倚庭忽然從沙發上拿了外套,又從桌上拿起鑰匙放進外套口袋,然後就走了出去。

她需要出去透透氣。她想,不,她不是在生氣。她只是覺得,這樣自欺欺人的生活,有一點點沒意思。

程倚庭絕對不會想到的是,就因為她剛才的那一通電話,這座城市的另一端,一些人的命運,就此被改變。銀座。夜店。

夜晚九點,本該是酒吧夜生活漸漸步入高潮的時候,然而今天晚上,銀座某會所酒吧內,卻呈現出了一反常態的樣子,整個酒吧一片死寂,鴉雀無聲。

並不是裡面沒有人。

相反,酒吧內黑壓壓一片人,幾乎都整齊地站著。一眼看去,大部分都穿著酒吧應侍生的制服,還有一部分女孩子穿著深V衣服,工作性質不言自明。領班自知今晚這裡有一位小姐不自量力禍從口出,闖下了大禍,惹怒了某個人,現在的下場絕對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領班收拾得了的,遂聰明地已經提前給助手使了眼色,把這座會所的高層總經理請到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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