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出之後,一時之間,朝中雪片般參奏慕容厲的奏摺突然停了。
朝臣們面面相覷,都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這可不是咱們想要的效果啊!
你想,你逼狗咬人,肯定得慢慢打。否則你跟狗主人說看你的狗會咬人。狗主人不相信,你一棒子下去,把人家老婆或者孩子打死了。你看狗主人會不會肯你善罷甘休!
再說了,這可比打狗危險多了啊!
先前,百姓本來還不大敢說,就因著慕容厲只是被解除軍職,爵位什麼的俱都還在。而且也還沒有別的動靜,絕大部分人還在觀望。但是你逼死了人家唯一的正妻,這性質又不一樣了。
一瞬間,整個大燕百姓的目光都聚集到這件事情上。
沒人敢開口了,這個世道,有時候對與錯不是那麼容易說清楚的。百姓誰能一眼看出對錯啊?何況這些官員所參所奏之事,雖有誇大,卻也並非空穴來風。若真是分辯起來,慕容厲也很難撇乾淨。
可是現在不同了,誰對誰錯大家看不大出來。誰慘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慕容厲一個並肩王,最終娶了一個平民女子為正妃,並且一心一意,再無妾室。這是何等情深意重?
可是如今,僅僅憑一個書生的一面之辭,他的妻子死了。
誰慘誰有理啊,世道永遠如此。
大臣們不敢吭聲了,一個二個恨不得把當初遞到慕容博那兒的摺子偷回來。
而這個時候,民眾開始念及慕容厲的好了。他十五歲從軍,如今二十九歲。十四年軍營生活,大大小小打過多少勝仗?
民眾的同情,是非常可怕的情緒。很快有個民間自發組織的商會出了一筆資金,聚了一批人親往遼西,號稱要還民眾一個真相,還巽王一個清白。
遼西起義軍的真相很快就被揭開,謝懷之煽動民眾搶劫軍營糧草,甚至不惜自己殺死百姓嫁禍燕軍等事陸續都被揭露出來。
先前吵得不可開交的朝堂,突然啞口無言。
慕容博妒賢忌能之名,更是暗暗傳開,被罵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但是慕容博顧不上這個,他第一時間趕去了巽王府,幾乎把整個太醫院的院士全都帶了過來。香香躺在床上,是中了毒,水米不進。慕容博手心裡全是汗,這如果人真的出了事,老五回來自己怎麼交待!!
幾個太醫輪番診治,慕容博將管珏訓了個狗血淋頭。但再罵他也無用,他只有讓王后過來親自照看。
事情一下子被大逆轉,慕容博只有出面澄清,稱巽王妃並未身故,太醫院正在極力救治。
至於巽王被誣告一事,當然必須有人擔責。朝臣已經不再說話,唯一應該擔責的,自然就是書生謝懷之了!朝臣們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人選,頓時有了共同的目標。對啊,就是這個人,若不是他,豈會逼得巽王妃服毒。
一切都是他的錯!
個個都是有大學問的人,做慣了文章,頓時以筆代刀,將此人痛批了一通。隨後推到菜市口,魚鱗碎剮,以儆效尤!
謝懷之整個人都傻了,巽王不是已經被解職了嗎?不是說要對質嗎?這人還沒見,我倒是要被剮了?!
這次從判決到行刑,所有人都非常痛快。三天後,謝懷之被囚車押到菜市口,以誣陷功臣、愚弄百姓、煽動起義等罪名,凌遲處死。他氣絕之時,還在念叨著自己準備用來駁斥巽王的錦繡文章。
百姓惱恨,紛紛上前撕其肉、飲其血,他睜著眼睛,沒能明白這世道。
也永遠不能明白了吧。
這個世界,終沒有承認他的才華。
民憤暫時平息,雖然慕容厲仍然沒有出面,但韓續等人當然不會有異動了。只有周卓以為母親慶生為由回到晉陽,第一當然是入府探望香香。府中已有好幾位太醫日夜照看,又聽太醫說並無生命危險,他也略略放心,這才回府,跟父親打探慕容厲的消息。
慕容厲一直沒有出現,雖然剮了謝懷之後,民憤暫時平息。但是大家都在傳言,會不會燕王已經暗暗殺害了巽王。這件事的熱度一直沒有降下去。
然慕容博也是有苦說不出,他還真是沒辦法讓慕容厲出面。
慕容厲不在晉陽。
當初他回到晉陽城,本來第一時間是要回府見香香一面。然而慕容博派人在城門口迎他,令他立時進宮。慕容厲毫不猶豫,立刻就跟著內侍入了燕王宮。
當時是夜裡,慕容博在濃華園等他,還備了酒。慕容厲往亭間石桌前一站,立而不跪,直接問:「什麼事?」
慕容博沒好氣:「坐下喝酒!一路趕回來,還沒顧得上吃晚飯吧?」
慕容厲坐下,不動筷子。慕容博說:「怎麼?還怕大哥下毒啊?」
慕容厲冷冰冰地說:「難說。」
慕容博氣得,自己就著酒壺喝了一大口酒,又胡亂挾了幾箸菜,才罵:「不就是解了你一個職務,你還打算把大哥擠兌死啊!」
慕容厲說:「你會嚇到我的妻兒。」
慕容博微怔,然後說:「是有其他的事。」
慕容厲這才埋頭吃飯,慕容博繼續說:「我們潛伏在西靖的探子發來消息,稱西靖將一位公主許給西涼王蕭奕,不日就將出嫁。」
慕容厲皺眉:「西靖跟西涼交惡十多年,這是要聯姻?」
慕容博點頭:「很有可能,而且前一段時間,西涼人稱育出了良種馬,雙方這時候聯姻,西靖所圖非常明顯。如果西涼人向西靖販賣馬匹,只怕不是好事。」
慕容厲說:「你的意思,破壞聯姻?」
慕容博點頭:「西靖雖然好戰,但說到底,同鄰居不合,他也不得不有所保留。西涼戰騎本就十分出色,一旦兩國真的交好,只怕後患無窮。」
慕容厲說:「明白了。」埋頭繼續刨飯。
慕容博說:「公主送親的隊伍就要離開西靖邊界了,咱們的人最好潛行而至。你看多少人合適?」
慕容厲咽下最後一口飯,又喝了口酒才說:「越少越好,選一百御林軍就行。」
慕容博立刻吩咐內侍在御林軍中選了一百個好手,當晚換裝,悄完聲息地離開皇城,往西涼與西靖交界之地而去。
慕容厲走得太匆忙,也怕泄露消息,自然沒有通知任何人。慕容博由著大臣們鬧,也是讓西靖和西涼都覺得大燕內亂,燕王自己首尾難顧,放鬆警惕的意思。
誰知道這一放縱,不僅朝臣們會錯了意,參奏的摺子雪片也似的飛來。更讓香香急得服了毒。他接到消息的時候真箇嚇了個魂飛魄散。
慕容博從巽王府回來,正好遇到正在御花園遛鳥的太上皇慕容宣。慕容博趕緊行禮:「父王。」
慕容宣點點頭,問:「那孩子怎麼樣了?」
慕容博一怔,恭敬地道:「太醫說性命無礙,孩兒命他們留在王府,方便照看。」
慕容宣並不意外,似乎意料之中的樣子。慕容博站在一邊,良久還是問:「父王,兒子是不是做錯了?」
慕容宣逗了逗籠子里的雪羽紅嘴的鳥兒,說:「你怕了?」
慕容博一怔,緩緩低下了頭。就在接到宮人來報的瞬間,他確實是怕了。因為有那麼一刻,他意識到如果這個女人真的死了,慕容厲要反他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且慕容厲一旦高舉反旗,軍部大半人馬一定會響應。他靠誰力敵?
慕容宣看見他的表情,微微一笑:「你明知道,他人緣不好。演這一出,是純粹無心,還是將計就計?」
慕容博怔住,良久,輕聲說:「兒臣並沒有責罰五弟的意思,他是兒臣的親弟弟。只是……只是……」
「只是試探。」慕容宣往前走,淡淡地說。慕容博跟在他身後走著。
黃昏將盡,殘陽正濃。
慕容宣說:「先王慕容炎,當初也非正統。為奪燕王大位,驅逐生父、追殺太子,卻讓整個大燕擺脫西靖的統治,強大如斯。雖有暴行,卻也可謂是一代明主。起初孤一直不懂,他已經是燕王,何必還對兄長趕盡殺絕?後來,孤也成了燕王。」
他沉默了,慕容博也沒追問。他成了燕王之後的事,他們當然多少也聽說過。就在慕容炎駕崩的當天夜裡,他率軍包圍東宮,殺死太子。後又賜死已經被貶為庶民的兩位兄長。
慕容宣深吸一口氣,說:「坐得太高的時候,更容易害怕。尤其是老五這樣的人,鋒芒畢露、驕橫野蠻。」
慕容博輕聲說:「不,我……」真的不害怕嗎?
當軍部的將領沒有一人沉默,求情的摺子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時候。自己一直保持沉默,到底是因為他有事外出,需要保密,還是為了破壞他在民眾心中的印象?
如果他的正妃無恙,自己一直沉默,事情到底會演變成什麼樣?
難道最後的我,也免不了一條帝王的老路嗎?
他低頭沉默,慕容宣說:「再試探個兩三次,你會發現,你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