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折磨

益水鎮,香香將租住的小房子收拾出來之後,睡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來,她先找人做了個小石磨,拿出十兩銀子,將鍋碗瓢盆什麼的全都置辦齊全。

她不能坐吃山空,多少總要生存。然而她從一出生家裡就已經開著豆腐坊了。若論做豆腐、豆腐腦的手藝,她再純熟不過了。這時候要謀生,第一反應當然也是開豆腐鋪子。不過她手頭余錢不多,不敢太張揚。而且也怕引起別人注意,所以先不打算找鋪子。

她將黃豆先行泡上,然後將牛肉裡脊切丁,那時候民間不許私自殺牛。牛肉是非常稀少的,大多是官賣。香香倒是不惜花了些錢,關鍵還是初來乍道,沒有熟主顧,如果醬不好,只怕生意也難做。

益水鎮上又不是沒有豆腐坊,人家憑什麼到你這兒來吃啊。

她將蔥蒜、蘑菇俱切成碎末,用醬油將牛肉末和蔥蒜腌在一起,加一點點酒。等肉差不多入味了,熱鍋倒油,把肉丁倒進去,翻炒至變色後,把蘑菇丁也倒進去。一齊炒熟後,再加入豆醬、辣油。最後倒一點水,加鹽,煮開、收汁之後,起鍋備用。

順便把生紅石膏燒好。然後等黃豆泡好,她開始磨豆坊,先將黃豆磨成漿。然後一次又一次用豆腐布袋將豆渣濾出。直到豆漿里沒有雜質之後,將豆渣重磨一遍,節省黃豆。

最後把豆漿煮開,一邊別去上面的浮沫。等差不多了,把燒好的石膏磨碎,用清水調製成漿,衝到豆漿里。過不了多久,豆漿就會凝成豆腦花。

香香做好這些,天色就差不多大亮了。畢竟這地方還是第一次用,許多東西也不順手,耽擱了許多功夫。

她也不打算做豆腐了,先把豆花賣了,沒有鋪子,太多東西她也挑不出去。

廚房早已經準備了兩個木桶,她小心翼翼地把豆腐腦舀上,挑到路口人多的地方去賣。

一個漂亮的小寡婦,突然出來賣豆腐腦,還是很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香香用兩條長木凳支了塊木板,又在旁邊支了幾張小桌子,放上小木凳,這便開始做生意了。

她是逢人三份笑的,何況長得就一副溫柔和氣的模樣。路人看過來,大多還是因著這女人的美色。豆腐腦倒是其次了。陸續有人過來坐下,香香手腳最是利落的,不一會兒已經將豆腐腦端過去。

那醬料又香又辣,勁道很足。豆腐腦卻細嫩軟滑,入口即化一樣。大家開始還是沖著美人來,然而吃了一碗之後,卻對這豆腐腦讚不絕口的。

因著醬是牛肉的,非常貴,香香要了三文錢一碗。小薊城比令支縣富饒,這個價格倒還算是低廉的。不一會兒,小攤上就坐滿了吃豆腐腦的客人。香香忙得不亦樂乎。

兩桶豆腐腦,兩個時辰便賣光了,還有那沒有座位的,站在路邊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裡出了什麼新鮮事呢。

香香等豆腐腦賣光了,一個人默默地收攤。桌椅板凳雖然不沉,但加在一起還是頗有些重量。她一次一次往自己租住的小屋子裡搬。周圍有擺卦攤的、賣水果的、賣涼茶的,也都只是看著。

大家還是不屑她的,總覺得一個這樣美貌的女人,自己出來擺攤,生意這麼好,難道大夥真的奔著吃豆花去的啊?

是以也不幫忙,冷眼瞧著。

香香回去之後,一算下來,到底是醬料太貴,今兒個也就掙了二百多文錢。她一個人的花銷是肯定夠了。這樣的太平年景,其實只要四體勤勞些,做什麼不能吃飯。

她也是累極了,卻還不能休息——豆渣還有那麼多。這樣的天氣,豆渣放不了多久就壞了,多可惜。

她把豆渣搬出來,切了些蔥花。把豆漿和蔥花調漿,再加入豆渣,最後添上麵粉、加鹽。然後熱油上鍋,將豆渣煎成豆渣雞蛋餅。再煮上一桶粥,仍然搬出來賣。

這回賣得便宜,一個豆渣餅只要一文錢。有時候還附帶送點粥。

益水河有挖河道的窮人,貪圖便宜,一股腦兒過來吃,倒也賣得快。

香香忙完這些,回到小屋就已經是下午了。她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隨意吃了點豆渣餅,又喝了點豆漿,倒頭睡下。

慕容厲的人在大薊城排查搜索時,香香在小薊城賣豆腐腦。

那個年代,真要尋訪一個人,其實是件非常難的事兒。即使是慕容厲這種手眼通天的人物,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找著的。香香也不太想王府里的事,有時候當然會思念小萱萱。

但是思念無濟於事的時候,人總要向前看,好好地生活。她還是有點慶幸女兒不在自己身邊,這樣的日子,她是自得其樂,然而對孩子而言,終歸還是清苦。

香香每天早上都準時去路口賣豆腐腦。大凡生意,講究的便是持之以恆,如果真要三天打漁兩天晒網,客人慢慢地也就不來了。她每天都挑著沉重的桌椅過去,有時候要來回走上三四趟,才能搬完。

旁邊卦攤、茶肆的攤主見了,難免也有些動容。一個女人,只要能吃得苦,大多就不會有多壞。而且香香每次出來,從來都是穿著素衣布裙。連顏色鮮亮的頭飾也是不戴的。

她倒是知道單身女子易惹是非,待人接物也總是有禮有度、規規矩矩的。旁邊的人難免就生了些好感。

這一天上午,香香剛賣完豆腐花,旁邊茶肆的攤主就說:「你這樣來來回回倒騰,累不累啊。就不用收了,白天俺們幾個給你看著。晚上你把東西搬到我這茶棚里,第二天再搬出來也就是了。」

香香之前也不敢跟他們多說話,只怕人家誤會。也擔心人心隔肚皮,有人憋著什麼壞主意。這時節也做了幾天生意,見旁邊卦攤的書生、茶肆的老漢都是正經人,便也微笑著謝了。

以後每天早上,茶棚的老漢和卦攤的書生也都有免費的豆腐腦吃了。兩個人不好白占她一個小女人的便宜,便經常幫著她搬搬扛扛。香香這才輕鬆了些。

旁邊賣水果的漢子愛說嘴,經常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隔壁賣衣服的老闆娘會跟他勾勾搭搭。平時三瓜倆棗地佔點便宜。香香不太理他,也從不接他送過來的水果。平時若是說得急了,立刻橫眉怒目地喝斥。書生和茶攤老伯也會幫腔,他倒也不敢亂來。

益水鎮本來就不是什麼大鎮,香香在這裡呆了六七天,慢慢地就將人都摸熟了。

房東楊六娘熱心,嘴碎,最愛說叨鎮上的八卦。茶攤老闆陳伯兒子去了晉陽城作生意,自己跟老伴看著茶攤。隔壁卦攤的書生寫得一手好字,經常幫人寫信、寫對聯什麼的,聊以糊口。為人正直,卻還是下了苦功讀書,一心想要考取功名。

香香經常聽他們講小薊城的一些趣事,慢慢地也變得開朗了一些。她沒有試圖聯繫家裡,王府的生活,似乎就這麼悄悄地離她遠去。她更喜歡這個沉靜的小鎮,有河水潺潺、炊煙裊裊。

慕容厲沒有離開晉陽,他如果親自離開,事情就鬧大了。不論任何人知道他為一個女人親赴某地,都不是好事情。管珏遍尋無果之後,他也終於知道,那個人不在大茢城。也許曾經路過,但是她離開了。

那個四通八達的城市,一個人如同匯入大海的一滴水,根本無從尋及。他派人去了一趟令支縣,郭田夫婦根本不知道香香的事。連她被放出王府,住在外宅也一無所知。慕容厲的人也並沒有驚動他們,查明情況之後便回稟給他。

慕容厲並不意外,這個女人是打定主意要離開他了。他冷笑,你最好祈求老天保佑,一輩子別讓老子找到!

不,你以為你真的能逃得掉嗎!

他沉聲說:「去往令支縣,將郭田的兒子郭陽接到晉陽。本王親自教他習武。」

巽王府的人去了一趟令支縣,傳達慕容厲的命令。郭田覺得意外,郭陽還小,這位王爺看上去也不是個耐心的。為何會突然想要將人接到府里教導武藝?

之前看香香的意思,是不太贊成自己的弟弟從軍的。而且這次來人只道是王爺的意思,沒提過香夫人半句。怎麼的竟然不是香香的意思嗎?

他想不明白,但是慕容厲的命令誰敢說個不字?想不明白也只得任郭陽跟他們走了。

郭陽倒是毫不在意,甚至還很高興。他本就是視慕容厲為大英雄,一直當作自己畢生奮鬥的目標。如今突然得知可以由他傳授武藝,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郭田將兒子拉到面前,怕郭陳氏聽到擔心,只私下囑咐:「去到王府,先看看你姐姐。如果有什麼事,一定要寫信回來告訴我和你娘!有什麼話如果不知道對不對,就要私下裡跟姐姐說,別當著旁人就口沒遮攔地問!王府不比別處,規矩多,不可仗著年幼就胡鬧。再說,府里還有王妃,不許給姐姐惹事!」

郭陽哪裡聽得爹爹這樣嘮叨,連連答應著。連郭陳氏給他準備衣服都等不及,跟著王府的人就走了。

夫婦二人一直送出去,然跟不上王府的快馬,只追到街邊,望得一陣煙塵。夫婦二人對望了一眼,又是欣喜又是擔心。十三歲的兒子,終於也奔著另一條無法預測的路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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