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折翼的祈禱 終章

「我想替室井先生做個專訪。還請您多多幫忙。」

說話的男子將一本書擱在咖啡廳的小桌子上。脫去書衣的這本書。正是津原前陣子親手編輯的作品。男子輕叩書籍的硬皮。點燃了一根香煙。刁著煙的嘴角雖然浮現一絲淺笑,津原卻感覺得出男子內心的焦慮。

「在電話中已經重申好幾次了,絕對沒有挖角的意思。我只是個記者。並不是出版社的人,還請惠賜室井先生的連絡方式。」

「這點我明白,可是」

律原話才說到一半。就被男子伸手打斷。這時女侍正好端上兩人的咖啡,津原也錯失重開話題的時機。

「我只是想跟室井先生聊一聊。並不是想請他替我們撰稿,更沒有挖掘隱私的意思。如果您覺得不妥。大可要求我們替室井先生匿名,這點絕對百分之百配合。不瞞您說,其實我只是對外場有興趣罷了。」

男子從斑駁的公事包裡面拿出一個檔案來,翻開整整齊齊的剪報。津原大致掃過一遍,很快的就明白剪報的內容全都跟去年發生在外場的事件有關。

「室井先生是外場人吧?至少事件發生的當時,他就住在外場。」

「是的。」津原點點頭,決定以同樣的理由婉拒對方。「不過正如電話中提到的,我真的——」

男子再度舉手打斷津原的話頭,不耐煩的朝著天花板吐出煙圈。

「保密工夫做得可真到家。我自己也曾經打聽室井先生的連絡方式。結果每個人都說不知道,還說自從那場大火之後。就跟他失去連絡了。老實說我不怎麼相信,室井先生是貴出版社旗下的作家,如今他住的地方被大火夷為平地,您怎麼可能連通慰問的電話也沒打?」

而且,男子繼續說下去。

「您大可推說電話線不通,也可以說外場早已名存實亡。事實上那場大火不但燒毀了四百多戶的民房,也讓村民四處流散,即使是四個多月之後的現在,還是沒有半個人回歸家園,外場早已成了無人的廢村。不過雖然絕大多數的村民都將戶籍遷了出去,室井先生的戶籍依然設在外場,因此除非室井先生主動告知,否則其他的出版社根本不知道連絡方式;不過貴社前陣子才推出室井先生的新作,您可別想用同樣的理由敷衍我。」

男子露齒微笑,瞄了咖啡桌上的新書一眼。

「而且根據我打聽到的消息,您可是室井先生的大學學長,以前還住在同一間宿舍,室井先生的處女作就是發表於貴社的雜誌,兩人的關係可說是非同小可。再說新書付梓之前,總得請作者親自核對過一遍才行吧?這樣子怎能說連絡不上室井先生呢?」

「話是如此,不過……」

「也難怪貴社如此小心,畢竟發生在外場的事件處處透露出不尋常的訊患。」

男子從檔案夾中抽出剪報,一股腦的攤在桌上。

「剛開始大家還以為是森林大火。與世隔絕的山村被無情的大火吞噬。在乾燥的氣候和強風的助長之下,火勢一度逼近位於半山腰的市區,最後雖然阻止火勢的延燒,大火卻已經燒毀了一千多公頃的林地,以及山間谷地的村落。不過只要市區安然無恙。我們就認為這場大火已經結束了,即使損失了大面積的林地,我們也一點都不在乎。再說絕大多數的村民都平安的逃離火場,現場記者連消防車也無法靠近,光憑直升機從高空拍攝的火場畫面,根本無法讓大家深刻感受到村落遭到燒毀的實感。」

隨手翻閱剪報的男子露出自嘲的笑容。

「不被媒體重視的事件不配稱之為事件,類似的情形在電視新聞上面更是明顯。除非攝影記者深入火場,將村子被火舌吞噬的畫面清楚的拍了下來,否則觀眾根本無法體會事情的嚴重性。我們所認知的『真實』,早已被逼真的電視畫面所取代,『真實的世界』等同於『臨場感十足的畫面』,說來也真是可笑。」

津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得點頭稱是。

「攝影機無法進入現場。連火場周邊的區域也不得其門而入,因此對世人而言,外場的大火併不真實。當市區安然無恙的消息傳出之後,人們也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因此雖然火勢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完全撲滅,可是當記者群得以進入的時候。這場大火已經沒有新聞價值了。不過」

男子輕彈桌上的剪報。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現場的全新發現卻又讓整件事產生了新聞價值。」

「對不起,請聽我說。」

男子又一次打斷津原。

「現場的發現十分詭異,也難怪貴社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如此謹慎。根據市區居民的說法。打從去年夏天以來,外場就不怎麼平靜,為數眾多的村民在短短的時間之內離奇暴斃;可是調閱戶籍資料,卻發現根本沒有人死亡。類似的怪事在火勢撲滅之後逐漸浮出水面。從燒毀的房舍之中被發現的屍體就是一例。」

男子吁了口氣。

「沒人知道外場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外場的居民一把火燒了村子。留下慘不忍睹的景象。從屍體的數量來推斷,恐怕全村的人都脫不了關係。偏偏那場大火燒毀了外場村,村民四散各地不知去向,即使好不容易找到村民的下落,要不就是推說不知道,要不就是一句話都不肯說。有些村民就此失去了蹤影,不過絕大多數的村民在事件結束之後,不約而同的往醫院報到。」

「……嗯。」

「室井先生不但處於事件的中心,而且室井家還是在外場頗具威望的宗教領袖。出家人不誦經理佛超度亡者,卻躲在暗處埋葬死者,我猜室井先生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這也是我想當面請教他的地方。」

男子說到這裡,直盯著津原的眼睛。

「難道這就是室井先生的下~部作品?」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以外場事件為藍本的小說。」

「您多慮了。」津原搖搖頭。

「不如這樣吧。您讓我訪問室井先生,我將訪問內容整理妥當之後,交由貴社出版。」

津原凝視著早已見底的咖啡杯。

「……恕難從命。」

「為什麼?」對方的語氣十分不滿。「難不成您想替室井先生脫罪?」

「當然不是。我這裡真的沒有室井的消息。」

男子面露不耐。這次輪到津原舉手打斷對方了。

「真的不知道他的下落,此言絕無虛假。」

「可是……」

「其實在事件見報之前,我就收到了這本書《屍鬼》的原稿了。發信地址是在伊豆的某家旅館。室並在信中表示會在伊豆待上一段時間。於是我便請他在旅館內進行校對;可是等到校對完畢之後。他就離開了。」

「他現在人呢?」

「不知道。一直都沒他的消息,也沒聽他提起外場的事件。他要求我別問那麼多。我也不好意思追問。」

「我不相信。校對完畢之後應該還得連絡吧?」

「真的沒連絡了。我不知道樣書要寄到哪去,只好嘗試寄往所有可能的地址,結果全都被退回來了。甚至連他留給公司的匯款帳戶也在支付版稅的前幾天取消。」

津原凝視著目瞪口呆的男子。

「最近他寄了一張明信片,上頭沒有住址,大致是請我將這本書的版稅捐出去。」津原看著自己的手邊。「那就是室井的絕筆。」

津原留下滿腹狐疑的男子,逕自走出咖啡廳。節氣早已過了立春。夕陽西下的街頭還是帶了點寒意。津原縮著肩膀快步走回出版社,回到自己的座位,處理桌上堆積如山的郵件。他逐一檢視信件的發信人,然後將分類過的信件放進窗邊的架上。這陣子每當檢視郵件的時候,津原總會感到說不出的恐懼,今天也不例外。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津原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從上司的手中轉了回來的明信片正靜靜的躺在那裡。

津原學長大鑒

於書店拜見拙作。特向學長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

版稅的部份。請學長代為捐贈慈善機構。如有麻煩之處。還請多多見諒。在此向學長道別。感謝學長這些年來的照顧。

往後。請視室井已死。

再次感謝學長的厚意。

室井拜上

津原玩味信上的文字之後,再度將明信片收進抽屜。然後將凌亂的桌面略事整理。堆到窗戶旁邊的架子。

窗外的景象一掃而過。

津原俯視著霓虹燈閃爍的街頭,無意識的看著道路兩旁的景物。

一樓的咖啡廳門口有個人影正抬頭往上看。津原覺得人影正在看著自己,卻又不敢肯定。看著上空的少女突然將視線投向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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