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野妙睜開雙眼。她凝視著黑暗的虛空,記憶一片混亂。
這裡是一間小木屋,陰沉沉的黑暗讓原本就很陳舊的房子更顯頹圮。從內部的擺設看來,小木屋應該許久未曾使用了;不過阿妙卻從四周的空氣察覺到有人來過的氣息,或許是因為地上隨意棄置的幾支全新空瓶使然,也或許是門口成堆的報紙讓她有這種感覺。不過現在小木屋裡面就只有阿妙一人,她完全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阿妙踉踉蹌蹌的起身,打開房門走到屋外。小木屋位於山路的盡頭,兩旁都是高聳入雲的欉樹林,不難想像是在深山裡面。
阿妙隨意打量著四周,不由得心中一驚。明月已被烏雲掩蔽,巨大的鐵塔卻在欉樹林的頂端閃閃發光,交錯複雜的骨架更是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氣氛,令人感到說不出的壓迫。
阿妙不明白這個再平凡不過的鐵塔為什麼會讓自己如此畏懼,只知道自己恨不得躲到一個看不見鐵塔的地方。於是她邁開腳步,沿著山路往下走去。
既然看得見鐵塔,這裡應該是西山才對。腳下的山路是伐木的林道,那間小木屋應該就是林道附近常見的倉庫,然而阿妙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跑到這來,現在的她只想回家。夜晚的山路格外恐怖,雖然四周的景物褪去了原有的鮮麗,卻還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然而畏懼黑夜的原始本來還是讓阿妙感到心驚膽跳。
(快點回家。)
欉樹林覆蓋的山頭是死神的領域。
阿妙不停的趕路。剛開始腳步還略顯不穩,走了一陣子之後,卻發現身子愈來愈輕,好像快飛起來了一樣。這種身輕如燕的感覺讓阿妙十分愉快,卻又感到說不出來的詭異,就好像沒穿內衣出門一樣。
快步走了一陣子之後,阿妙離開林道進入村子。這裡剛好是西山與後山的交界處,小小的祠堂座落在田地之後。沿著後山繼續趕路,阿妙走上了國道,然後飛也似的衝到家門前。總算平安無事的回家了,阿妙不由得鬆了口氣。
正打算走近玄關的時候,阿妙突然停下腳步。寂靜無聲的建築物看不見半點燈光,門窗緊閉,連擋雨板都放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熟悉的家讓阿妙感到一絲不安,那種感覺就跟剛剛攪到鐵塔的時候一樣。現在要不是群魔出沒的晚,阿妙一點都不想靠近自己的家。
(我到底是怎麼了?)
那是自己的家,現在加奈美一定獨自睡在裡面,沒什麼好怕的。可是說也奇怪,她就是無法控制內心的恐懼。
阿妙遲疑了一會,再度鼓起勇氣走向家門。莫名的恐懼逐漸蛻變成不祥的預感,迫使阿妙不得不剋制想要轉身而逃的念頭。屋子裡面只有加奈美一個人,難道加奈美出了什麼事?
阿妙繞到屋後,來到女兒卧室的窗前。這扇窗戶沒有擋雨板,只看得到緊緊拉上的窗帘。阿妙鼓起勇氣敲敲窗戶,莫名的恐懼再度湧上心頭,一想到自己即將進入屋內,就不由得雙腿發軟。然而阿妙並不退縮,不祥的預感愈是強,烈她就愈是想見加奈美一面。
廣澤高俊和大冢康幸埋了一具屍體之後,聯袂回到小木屋。
「那個人是誰啊?」
高俊詢問康幸。高俊對那個年輕女子並沒有印象,不過康幸應該認識她才對,否則也不會在埋葬屍體之後雙手合十。
「九安家的媳婦,叫做淳子。」
「哦?」高俊低聲說道。「真遺憾。」
認認識的人沒能蘇醒的話,就要說這句話以表示內心的哀悼,這是同伴之間的基本禮儀。
「我跟她並不熟,彼此之間只有同行的情誼罷了。大冢家和丸安家都是從事木材加工業。」
「說的也是。」
高俊和康幸已經蘇醒好一段時間了,攻擊犧牲者的行為早已成為家常便飯,處理屍體也跟處理廢棄物沒什麼兩樣。他們已經不把犧者視為人類了,攻擊犧牲者就像屠宰家畜一樣的理所當然。可是生前的朋友就不一樣了,他們不把熟人當成家畜看待,不過這也是羔羊和龐物之間的差別罷了。
「對了,日向子不錯吧?」
高俊的問題讓康幸露出靦腆的微笑。
「嗯。她很聽話,而且又很體貼。」
康幸現在住在人稱三安的安森家。三安的媳婦日向子蘇醒了,於是兩人便住在一起。高俊目前住在上外場,跟生前的住所相去甚遠,附近沒有認識的人。那裡剛好有個年紀與母親相仿的女子蘇醒,高俊便與那名女子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山入已經趨近飽和了,經驗老到記錄良好的同伴逐一下山,居住在村子裡面。這裡跟山入比較起來簡直就像天堂與地獄一般,人人都嚮往悠遊目得的居家生活,食物更是唾手可得。只要把犧牲者藏在家中,連出門狩獵都可以免了,等到犧牲者死了之後,再叫葬儀社的速見代為處理即可。
住在村子裡的同伴都有各自的工作,高俊任職於公所,康幸則是負責管理這一帶的小木屋。林道沿線設有多處作業小屋,康幸負責管理其中的五間,平時維護小木屋的屋況,同時照料被送過來的屍體。如果屍體蘇醒了,就從附近物色獵物,等到蘇醒的同伴獵殺第一隻羔羊之後,再將他送往山入;若屍體開始腐敗,就直接挖個洞埋掉,如同今晚埋葬那名女子。
這項工作原本是在山入的某些特定的人家進行的,辰巳先行物色可能蘇醒的人選,再將屍體運到山入。可是最近的屍體實在太多了,辰巳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連事先篩選都沒辦法做到,只好將所有的屍體一併運到山入觀察情況。小小的山入哪容納得下那麼多屍體,於是大屋的人決定將屍體運往各地的小木屋,由負責管理小木屋的同伴照料。
「一個人管理五個地方,真是辛苦你了。」
聽到高俊這麼說,康幸搖頭微笑。
「也不會啦,我只是按時巡邏罷了。有工作可做的感覺真的很好,生活變得有意義多了呢。閑來無事的時候,我還會刷刷油漆或是釘釘木板,最近愈做愈順手了喔。」
「真的啊?」
「不好意思。你來找我聊天,卻還得幫我做事。」
「沒關係啦,又花不到什麼力氣。」
「廣本那邊好像快空出來了。你家附近不是有間小型的木料廠嗎?廣澤木料廠。」
「嗯,我知道那裡。」
「等到那裡空出來之後,辰巳先生要我負責管理呢。那裡的木材剛好可以拿來改建小木屋。」
「對哦,這本來就是你的老本行嘛,而且又沒多遠。」
康幸點點頭。兩人走著走著,走到西山半山腰的一間小木屋。康幸推開門板踏進屋內,臉色立刻一變。
「……怎麼啦?」
「不見了。」
高俊打量著屋內,還真的沒看到人。將那名少婦的屍體搬出去的時候,地上明明還躺著一具老太婆的屍體,現在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那個老太婆蘇醒了。」康幸自言自語,回過頭來看著高俊。「你離開的時候有沒有鎖門?」
高俊搖搖頭。屍體是由康幸扛出去的,當時康幸要他關門,可是他只依言把門板帶上而已,並沒有上鎖。
「你只要我關門,所以……」
「光是把門帶上有什麼用?」
說的也是,高俊感到一陣狼狽。
「康幸兄,現在怎麼辦?」
「我哪知道怎麼辦?這下可好了,辰巳先生一定會把我罵個狗血淋頭,搞不好還會把我帶回山入。」
高俊心頭一涼,手中的鏟子掉落地面。
「出去找人。」
「萬一找不到呢?」
「非找到不可。被村子裡的人發現就糟了,我一定會被辰巳先生弔死。」
「如果她在我們出去之後立刻蘇醒的話,現在早就不知道跑去哪裡了。搞不好正在山裡的某個角落徘徊呢。」
「這麼說也有道理。」
高俊全身顫抖不已。萬一被辰巳知道這件事,搞不好自己也要負起連帶負任。高傻不想接受辰巳的懲罰,更不想喪失居住在村子裡的資格,被帶回有如集中營一般的山入。
「太陽出來之後,她就會被燒死了,燒得面目全非,沒有人認得出來。到時只要說老太婆沒有蘇醒,被我們埋起就好。」
「可是……」
「放心,我來替你作證。只要事先串痛好,辰巳先生不可能發現的更何況他本來就不能確定老太婆會不會蘇醒。」
或許吧,康幸心想。無論如何,康幸都不願讓這個小差錯毀了自己的前途。
「還是出去找找好了,說不定人還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