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看診的敏夫回家之後,直接坐在餐桌前面扒著遲來的晚餐。已經換上睡衣的母親走出房間,憂心忡忡地坐在敏夫面前。
敏夫低著頭吃著自己的晚餐,完全不理會眼前的孝江。其實他根本沒什麼食慾,可是不塞點什麼又怕身體會撐不住,只好勉強自己吃著食不知味的晚餐。
「今晚又去照顧恭子啦?」
敏夫點點頭。
「恭子還好吧?」
「還是老樣子。」
敏夫含混以對。
「要不要連絡娘家的親戚?我可不想等到恭子有了什麼萬一,才被人家在背後指指點點的。」
「目前還沒有那個必要。」
「可是……」
敏夫直盯著餐桌的桌面,他不敢告訴孝江其實恭子四天前就已經死了。
即使死亡證書是由敏夫開立的,即使敏夫在恭子的身上放了大量的冰塊,以減緩腐敗作用的進行,這一切的努力也已經逼近了極限。不,應該說早已超越了極限才對,現在是下決定的時候了。
敏夫一方面希望恭子復活,另一方面卻又隱約覺得恭子沒有復活的可能。或許在內心深處,敏夫對於「死後復活」的說法還是抱著一絲存疑,也或許是他不認為恭子真的會如他所願重新復甦。
(死後四天的屍體早就被埋葬了。)
世人之所以對屍鬼的存在一無所知,或許是因為大家都習慣將死者予以火葬,所以屍鬼的數量才會十分稀少。敏夫對自己的這種推測深信不疑。在一般的情況下,死者不可能再守靈到舉行葬禮這段期間復活。通常家裡有人不幸去世的時候,大家都習慣在死亡的第二天晚上舉行守靈儀式,隔天在法師的陪同之下舉行葬禮。如果剛好碰到大凶之日,也有可能會延後一天到兩天的時間,因此在死亡七十二小時之後進行火葬的個案也不在少數。從這裡看來,死亡七十二小時之後才復活的屍鬼幾乎可說是沒有,這也意味著一旦超過七十二小時以上,就等於是沒有復甦的可能。恭子的死亡時間早已超過了七十二個小時,即將從第四天邁入第五天,敏夫雖然明白希望渺茫,還是不願就此放棄。
(再等一個晚上。如果到清晨還是沒有反應,我看也只好作罷了。)
敏夫在心裡說服自己不能再耗下去了。即使他的膽子再大,瞞著眾人藏起妻子的屍體還是造成了莫大的心理壓力。
(而且實際情況也不允許我再繼續耗下去。)
這幾天在替村民看診的時候,敏夫總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每當看不見護士的身影時,他總是擔心護士會不會跑進恢複室,要不然就是害怕自己的哪個環節沒有顧好,讓妻子的屍體急速腐化。這些沒來由的恐懼一直盤旋腦中。讓敏夫隨時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
一想到這裡,敏夫不由得露出苦笑。
(我還真不是作姦犯科的料子。)
抬起頭來,剛好跟面帶愁容的孝江四目相接。
「你還好吧?」
孝江端詳著兒子的臉色。敏夫的雙眼布滿血絲。瞳孔渾濁不清,而且還有十分明顯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過度疲勞。
「請護士幫忙照顧吧,還是直接轉送國立醫院?」
敏夫搖搖頭,低聲說道。
「……恭子大概撐不過今晚,明天我會親自撥電話告知她的父母。」
胡亂扒了幾口晚飯之後,敏夫衝進醫院的手術室。護士站沒有門鎖。恢複室面向走廊的出入口安裝了一個內鎖。不過通往護士站的那扇門也一樣沒有門鎖,因此只要有人想去探望恭子,都可以經由護士站進入恢複室。將恭子的屍體安放在這種環境實在太過冒險,因此敏夫偷偷在恢複室通往走廊和護士站的兩扇門上面安裝了一個鉤環,同時也將手術室之前的準備室鎖上,以避免有人從手術室進入護士站。不過門鎖的備用鑰匙就放在一樓的行政辦公室,所以這一連串的措施只是讓敏夫求個心安罷了,談不上有什麼實質上的的效果。
敏夫走上二樓,開啟準備室門鎖,卻在開門的前一秒鐘遲疑了片刻。打開這扇門之後,通往恢複室的路上就再也沒有門鎖的屏障,意識到這一點的敏夫感到十分不自在。
(我想太多了。)
如果這扇門之後真的有人,那也一定是恭子。如果恭子蘇醒了,她大可以從裡面打開恢複室的門,沿著走廊直接走出屋外,根本沒必要躲在這扇門的後面。敏夫明白他的不自在源於內心的恐懼,卻怎麼樣都鼓不起勇氣推開準備室的大門。
吸了一口氣之後,敏夫慢慢地推開玻璃門,小小的準備室一片寂靜,聽不見半點聲響。手術室的出入口位於右手邊,前面的那扇門則是通往殺菌室。微弱的光線從敏夫身後的走廊照了進來,依稀可以辨識準備室裡面的擺設。看不到人影,聽不見聲響。敏夫打開電燈的開關,房間裡面還是沒有人。拉開淋浴間的門帘,依然看不出有人躲在裡面的跡象。
敏夫直接走進殺菌室,電燈的開關就在入口左側的牆上。陰暗的小房間裡面看得到流里台、櫥櫃以及消毒完畢的器材,就是沒有敏夫預期中的人影。離開殺菌室之後,敏夫來到通往護士站的門口,整個人貼在門上打量著護士站裡面的動靜。現在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恭子復活、抑或是將整件事視為無稽。
鼓起勇氣推開大門,打開牆上的開關,無人的護士站頓時映入眼帘。這裡依然看不到半個人影。
敏夫鬆了口氣,卻不知道這是安心的吐患、還是失望的喟嘆。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鐘,日期即將往前推進一格。
(明天早上……)
自言自語的敏夫走向恢複室。一拉開大門,就看到橫躺在床上的人影。恭子的屍體,敏夫的妻子。走廊的光線被屏風遮蔽,護士站的燈光被敏夫的身軀擋住,顯示器的微弱螢光投射在牆壁上,因此敏夫眼前的恭子只是一團黑影。打開電燈的那一瞬間,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一張腫脹腐爛的臉龐。若恭子真的變或這副模樣,不為人知的野心恐怕會轉化為揮之不去的惡夢。
恢複室的燈光亮起,包著繃帶的恭子映入眼帘。敏夫走近病床解開繃帶,不由得鬆了口氣。屍體的腐敗還不至於太過嚴重。
之前敏夫非常注意溫度,總是將屍體的體溫維持在十度以下,四天之後皮膚依然沒出現屍斑,證明當初的做法果然是正確的。除此之外,腹部也未膨脹。當初敏夫在腹腔預留了一根導管,以排放屍水以及氣體,結果容器里什麼也沒有。為了保持濕度,敏夫還替屍體注射生理食鹽水,同時以沾水的繃帶覆蓋臉部,這個預防措施果然將皮膚的臘化程度降到最低。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再維持個兩三天應該還不成問題。
緊張的情緒終於獲得紓解,敏夫開始檢視床頭的生命徵象儀。心跳停止,呼吸停止。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表格紙,腦波計列印出來的圖表全都是平坦的橫線。雖然旱在預料之中,敏夫還是不由得搖頭苦笑,然後逐一檢視其他的圖表。
沒過多久,敏夫突然停下捲動表格紙的手,看著躺在床上的恭子。圖表上面的橫線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波動。繼續捲動表格紙,又發現了兩個同樣的波動。就在敏夫出外看診回來、坐在餐廳里吃晚飯的時候,恭子的腦波出現了三次微弱的反應。敏夫認為這三次小到不能再小的波動可能是機器誤差所造成的結果,很難說是復甦的徵兆。
不知該如何判斷的敏夫看了看儀器,然後又看了看床上的恭子,這時熒幕上面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波動,接著又歸於平靜。
敏夫目不轉睛地打量著眼前的屍體,伸手輕觸屍體的頸部。恭子的皮膚冷冰冰的,摸不到脈搏,心臟也是完全停止,沒有呼吸,沒有血壓。敏夫翻開恭子的眼瞼,打算檢查她的瞳孔反應。冰冷的觸感從手指的尖端傳來,翻開眼瞼的敏夫頓時變了臉色,拿著手電筒的左手微微發抖。恭子的瞳孔沒有光線反應,眼角膜十分透明。沒錯,透明的眼角膜。敏夫記得傍晚上來檢查的時候,恭子的角膜還是渾濁的。
敏夫咽了口唾液。通常死亡時間超過四十八小時之後,角膜就會變得十分渾濁,根本看不到瞳孔。如果屍體處於低溫狀態之下,角膜的保存時間自然會比較久;可是已經渾濁的角膜是不可能再度恢複透明的。
敏夫端詳著恭子的臉龐,腦波計的指針又發出聲響。病床上的恭子看來栩栩如生,臘黃的肌膚慢慢恢複生前的光澤。
「難不成……」
渾身發抖的敏夫拉開棉被,解開固定在恭子身上的皮帶,輕輕地抬起手臂。完全沒有僵硬感。死後的僵硬大概要三到四天之後才會消失,可是恭子的屍體保存在低溫狀態之下,照理說不應該這麼快才對。除了沒有僵硬感之外,甚至連手臂下方的屍斑都淡了許多。恭子的屍斑本來就不明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