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幽鬼之宮(下) 第十章

武藤保看著冷冰冰的棺木,怎樣也放不下手中的花束。

棺木安置在略顯狹窄的起居室,躺在裡面的人表情十分安詳,卻有欠缺了某種生氣。

他一起常常到家裡來玩,這陣子卻很少見到他的身影。大哥的驟逝讓小保陷入極度的悲傷,完全不知道許久不見的夏野竟然生了重病。

(早知道打通電話給他就好了。)

為什麼不打電話問候一聲?當初若想到打電話,至少還可以來探望他,見他最後一面。

自從昨晚前來參加守靈之後,小保不斷的在內心自責不已。大哥走了,正雄也走了,他應該早就領悟到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身邊的人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今天跟朋友說「再見」,並不保證明天一點會再見到那個朋友,每一次的道別都有可能是今生今世最後一次的見面。雖然殘酷了點,卻是不爭的事實,小保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領悟這個真理。

這是最後的道別。從今以後,結城夏野就好永遠走出小保的人生,就像大哥和正雄一樣。

「……小保。」

聽到姊姊小葵語帶嗚咽的催促,小保這才放下手中的白菊花,然後強忍內心的悲痛往後退了兩、三步,頭也不回的逃回自己的座位。前來致意的人並不多,大概是因為結城家才搬來不久吧。令人訝異的是現場看不到半個夏野的同學,空蕩蕩的席次顯得格外突兀。這時小葵從後面走了過來,拍拍小保的肩膀。

「夏野要葬在村子裡,以後到佛寺就見得到他了。」

小保抬起頭來看著小葵,然後又看看坐在旁邊的父親以及廣澤。

「他真的要葬在村子裡?」

「是的。」廣澤的語氣格外柔和。「結城兄希望夏野成為村子裡的一份子,所以覺得將愛子葬在佛寺。」

「原來如此。」小保只覺得心中一痛。「……到頭來,他還是離不開這裡。」

「小保?」小葵訝異的看著弟弟,她覺得小保的語氣充滿了對結城的批判。

「如果是火葬的話,只是他還能化作一陣輕煙離開這個村子。夏野最大的心愿就是沿著國道前往南方的城市,姊姊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為了達成心愿,夏野無時無刻都在做準備,想不到卻落得抱憾而逝的下場。

廣澤和其他人互望了一眼。坐在家屬席的小梓眼神獃滯,彷彿沒聽到小保的話;旁邊的結城卻一臉訝異的抬起頭來。發現結城正在看著自己,小保連忙起身離席。繼續待在那裡的話,他一定會忍不住哀求結城不要把夏野埋在村子裡。

「小保……」

小保一口氣跑到庭院,小葵連忙從後面追上來。

「你的感受我能了解,可是這是夏野的父親決定的,我們也不好表示什麼。」

「我明白。」

「如果夏野還活著的話,他一定會說隨他們去,我才懶得管那麼多。」

小保被姊姊逗得破涕為笑,不一會又面露哀戚。

「……嗯。」

強忍淚水的小保抬起頭來,發現小葵正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我真的受夠了……這種事情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小保不語。沒錯,到底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大哥死了,正雄死了,夏野死了,接下來又會輪到誰?小保不認為夏野是最後的句點,他相信身邊的親朋好友還會有人離開,可能是父母親,可能是小葵,也有可能是自己。

「……田茂家的小廣好像也生病了。」

小保自言自語引起小葵的注意。

「真的嗎?」

「嗯,好幾天沒來學校了。」

小葵語帶嗚咽的嘆了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保不發一語的點點頭,大家都說今年的死人特別多,看來似乎是真的。很難想像一個小小的村子竟然在短短几個月之內死了那麼多人。每次在學校裡面提起這件事,同學們都說一定是幽靈作祟,久而久之連小保自己也開始懷疑了起來。村子裡出現了瘟神,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看不見的瘟神慢慢侵蝕整個村子,將村民一個一個帶走。

惡鬼將活人帶進山裡。

小保不由得皺起眉頭。他覺得惡鬼勾人的想法太過迷信,內心深處卻又感到事有蹊蹺。

「最後一次見到夏野的時候,他的行為十分怪異。」

「怪異?」

「正雄舉行告別式的那天晚上,他不是跑來找我嗎?那傢伙借了一大堆錄影帶,而且全都是恐怖片。」

「我倒不知道夏野對恐怖片有這麼大的興趣。」

「我不覺得他對恐怖片有興趣,以前從沒聽他提起過。而且他看錄影帶的時候也不是很認真,動不動就按快轉,好像在找什麼似的。」

沒錯,最經典最恐怖的畫面全部都被掠過不看,夏野似乎只對沒什麼精彩性可言的對話場景有興趣。比如說獵殺吸血鬼的人對著鏡頭說得口沫橫飛的畫面。

想到這裡,小保心中突然一驚。他已經記不得夏野那天到底借了什麼片子,不過那些五花八門的錄影帶除了都是恐怖片之外,還有另一個共通點。

「原來如此……」

原來夏野早就在懷疑是不是惡鬼作祟了。如今他死了,如果一連串的死亡真的是惡鬼的傑作,他就是被惡鬼勾走了。誰懷疑惡鬼的存在,誰就會被惡鬼勾走。

「……你還好吧?」

看到小葵不明就裡的神情,小保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沒什麼,我只是想太多了而已。嗯,想太多了。」

2

田茂定市嘆了口氣,搖搖頭走出神社的辦公室。今天晚上是各區主委開會的時間,應該討論霜月神樂的回憶卻變成毫無效率的談話會,大家都七嘴八舌的針對最近的不幸發表意見。有人說這一定是傳染病,而且還是突變種的病毒株所造成的,時間就在大家互相散播不安的種子之中一點一滴的流逝。雖然每個人都是堅持自己的說法,不過說也奇怪,大家卻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彷彿自己壓根就不相信這種事情。

會議進行到晚上十一點才宣告結束,得出的結論就是在這個非常時期,更必須舉辦一場盛大莊嚴的祭典。

村子裡舉行的神事雖然冠上霜月神樂以及伊勢流的稱呼,實際上卻是附帶伊勢流湯立的出雲流神葯。一般說來都是前段由持神枝、弓、杖的三番「采物舞」,加上九番「神能」。最後再將代表潔凈的湯花撒向觀眾;不過自古以來都是五座十二番的神事,若再加上神能演變成的「式三番」,就變成五座十三番。村子裡向來不聘請專業的能樂大夫,都是由村民各自傳承,失傳的演目當然也就沒有傳承者。不過村子裡最近搬來了一位名叫安森誠一郎的傳承者,因此主委們才會興起恢複五座十三番的念頭。

(這可是一件大事。)

⑴霜月神樂:農曆十一月舉行的祭典。

⑵伊勢流湯立:將帶葉的竹枝浸入在神明前的大鼎中煮沸的水後,將代表潔凈的湯花灑向信眾,並由巫師徵詢神意的一種祭儀。

⑶出雲流神樂:由前段的「采物舞」以及後端的「神能」組成的一種祭儀。

⑷能樂大夫:能樂中觀世、今春等流派的傳人。

⑸大田植:在田地中迎接神明的一種儀式。

定市本身也記不得五座十三番的所有內容,其中有些演出甚至連他都沒有看過幾次。若向村子裡的耆老請教,說不定還能依稀勾勒出一個大概吧。

(對了,記得老伴說她還記得三輪和式三番的內容。)

女性沒有參加神事的資格。有些地方會讓巫女祈舞獻祭,外場的霜月神樂卻沒有這種溪谷,只有在大田植的時候,才會讓女性參加。古采物之一的「三輪」是古代罕見的女舞,不過也是由戴著女面具的男子負責祈舞獻祭。定市的妻子說村子裡有不少女子還記得「三輪」以及持鈴祈舞的「式三番」,或許她們年輕的時候明知自己不能下場祈舞,卻對衣裳華麗身段曼妙的舞者有著一份不為人知的憧憬吧。

(拜託老伴好了。如果兒子也記得的話,事情就容易多了。)

想到這裡,定市突然停下腳步。如果哪個孫子也記得的話,那豈不是更好嗎?可是,定市臉色一沉。第二個孫子廣也現在正卧病在床,從敏夫的臉色看來,似乎不太樂觀。這幾天廣也的病情每況愈下,敏夫認為必須立刻轉送國立醫院,不過廣也說什麼也不想住院。

(在村子裡不斷蔓延的「那個」。)

「那個」到底是什麼,定市並不清楚。之前他認為應該是傳染病沒錯,如今卻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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