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子的葬禮結束之後兩天,也就是十月十三號的上午十時左右。
丸安木料廠的安森德次郎在安森厚子的攙扶下,來到尾崎醫院。
「自從節子嬸嬸去世後,德次郎叔叔就變得孤零零的一個人,於是我們就輪流過去照顧他。不過自從葬禮結束之後,他的臉色就一直不太好。剛開始我們以為是喪妻之痛讓他意志消沉,後來發現好像愈來愈嚴重,所以才想請院長診斷看看。」
聽完安森厚子的說明。敏夫點點頭。一樣的癥狀。從血液檢查的報告看來,正處於初期癥狀與中期癥狀的交會點。敏夫在心中暗自盤算,推斷德次郎大概已經受到兩、三次的襲擊了,而且非常有可能是從節子死亡之後開始的。
「帶到處置室。」敏夫對清美做出指示。「乳酸加生理食鹽水一千毫升,十五分鐘。」
「導尿管呢?」
「十八G。」
即使周圍忙威一團。德次郎依然沒有反應,反倒是身旁的厚子難掩心中的不安。當敏夫插入導尿針的時候,德次郎也只是稍微皺了皺眉頭,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表情。
「節子她跟我說過。」敏夫一邊進行處置,一邊試著與德次郎交談。「她說她夢到奈緒回來找她,還說奈緒可能是來接她的。當時我就告訴節子,千萬不能有這種消極的想法。」
話才剛說完,德次郎立刻有了反應。
「奈緒……我也見到她了……」
德次郎的表情顯得十分幸福。
「夢見奈緒嗎?」
德次郎點點頭。除了點頭之外,沒有其他反應。
「千萬不能有這種想法。」敏夫說完之後,轉頭看著厚子。「我看還是讓他住院比較好。」
厚子還來不及回答,德次郎就搶著插口。
「我不要。」
「德次郎?」
「我不住院,死也不要。我要守著佛桌,哪裡都不去。」
厚子雖然表示佛桌由自己來打掃就好,德次郎卻依然堅持己見。
「節子當初也住院。結果還不是一樣沒救?我平常還有工作,住在醫院裡面太浪費時間了。」
敏夫不由得皺起眉頭。讓他感到刺耳的不是這些話的內容。而是德次郎說話的口氣。通常病情演變到這種階段。患者都無法清楚的表達內心的意思。多半都是任憑擺布的態度居多,要不就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如今德次郎卻清楚的表示他不願意住院,這點讓敏夫感到十分不解,缺乏抑揚頓挫的語調更是有如背誦台詞一般的詭異。
敏夫很想問德次郎這是否出自他的本意。抑或是其他人奈緒要他這麼說的。要不是厚子和護士還在身邊。敏夫真的打算這麼一問。
「節子的不幸是本院的疏忽,我願意在此至上最高的歉意。不過德次郎真的有住院的必要,否則很難進行適當的治療。不管怎麼說,還是請住個兩天吧。兩天之後如果還是想回家的話,我也會尊重患者的意思。」
只要設法隔離兩天,德次郎應該就會恢複意識了。可惜敏夫的如意算盤落空,德次即依舊堅持不肯住院,即使敏夫說破了嘴皮,他也毫不領情。無計可施之下,厚子只好請他暫時住到丸安木料廠,可是德次郎也堅持不肯離家。既然他這麼堅持,兩人也不便繼續勉強。敏夫只好開些點滴的補充液以及補血劑之後,就讓厚子帶著德次郎離開。
「德次郎不會有事吧?」
清美顯得十分擔心。敏夫隨口敷衍幾可,就走進了準備室。考慮了一會才拿起話筒。響了三聲之後。光男接起了電話。
「敞姓尾崎。靜信呢?」
「正在做法事。請問有什麼事嗎?」
「能不能請他忙完之後,立刻撥個電話給我?就跟他說安森家的德次部病倒了。」
「德次郎先生病倒了?不要緊吧?」
「看來似乎要緊得很。我勸他住院治療,他卻怎麼也不肯答應,所以才想請靜信試著說服他。要是說什麼都不願意住院。我也想請靜信幫個忙,讓德次郎晚上睡得安穩一點。你只要這麼說,靜信就會明白了。」
光男聽得一頭霧水。敏夫卻以現在正是看診時間為由掛上了電話。
德次郎不肯住院,說什麼都要待在家裡,敏夫卻認為這不是他的意思。恐怕是有人要他這麼說的?看來節子的住院似乎對他們造成不小的困擾。如果他們的集團意識這麼強烈,往後來看診的病患恐怕都會拒絕住院。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敏夫以為是靜信打來的電話,拿起話筒之後,卻聽到一個女性焦急不已的聲音。
「呃……我是下外場的前田。」
「前田?岩老家嗎?」
「是的。」女子回答。她就是前田家的媳婦元子。
「有什麼事嗎?」
「外子的情況不太對勁。」元子刻意壓低音量。「倒也沒什麼明顯的癥狀,就跟我公公一樣,看起來好像有點貧血……」
敏夫點點頭。
「立刻把他帶到醫院來。」
「可是……」元子有些遲疑。「恐怕不太方便。」
敏夫這才想起元子的婆婆登美子對醫生沒什麼好感,結果害得延誤就醫的岩老不幸死亡。倔強的她反而從此對敏夫深惡痛絕。
「婆婆的關係?」
「外子也是。」電話中的元子嘆了口氣。敏夫能夠了解元子的苦衷。
「你先生今天有沒有上班?」
「沒有,我拜託他請假一天,待在家裡休息。」
「好的,我下午過去一趟。」
「麻煩院長了。」
元子鬆了口氣。將電話掛上,內心對體諒自己苦衷的敏夫十分感激。放下電話的元子朝著客廳張望。婆婆登美子到田裡工作。丈夫阿勇正懶洋洋的躺在客廳的榻榻米上面。元子請丈夫到房間去睡,阿勇卻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在婆婆的面前,元子半點地位也沒有,就是阿勇今天的請假,也是她趁著受美子出去工作的時候拉著丈夫的手求來的。不會開車的元子根本不可能帶著丈夫到醫院看診,敏夫的善體人意讓她感到十分溫馨。
元子走進客廳,端詳丈夫的臉孑L。阿勇看了元子兩眼,旋即懶洋洋的閉上眼睛。
「……中午吃稀飯吧。」
「我不餓。」
阿勇的回答十分簡短,十分低沉。
「可是……」
「一兩天不吃飯。又死不了人。」
元子嘆了口氣。無論是蒼白的臉孔或是說話的語氣,都跟當時的岩老一模一樣。
(難道……)
元子搖搖頭,試圖擺脫內心的不安。
阿勇跟嚴老不一樣,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還好醫生下午就會來看診了,絕對不能讓公公的悲劇重演。
(千萬不要帶走阿勇。)
元子不願意想像失去丈夫的生活。加奈美的身影突然浮現心頭,讓元子感到不寒而慄。
(千萬不要……)
元子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她俯視著阿勇的睡姿,試圖找出看不見的敵人到底在哪裡。
2
「謝謝您。真是感激不盡。」
竹村源一向靜信深深一鞠躬。源一在外場的商店街經營一家五金行。今天剛好是妻子第十三年的忌日。
兩人從正殿一路走向餐廳準備用齋,期間源一頻頻向靜信致謝,同時也提到這陣子村子裡所發生的一連串怪事。
「真不知道村子裡中了什麼邪,前幾天清水家的孩子也才剛過世而已。」
靜信轉頭望著身旁的源一。
「清水家?哪裡的清水家?」
「園藝所的清水,清水雅司。」
「清水隆司不是今年夏天就已經——」
靜信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源一頻頻瑤手。「不是兒子,是孫子。名字叫什麼來著……唔……好像是小佑吧?」
「清水的孫子也去世了?」
「就是說啊,昨天才舉行葬禮。兒子死了不說,現在連孫子也跟著去世。雅司老爹一定很難過。好好的家就只剩下他和媳婦兩人。可是我聽說連媳婦也在昨晚回娘家去了。其實雅司早就料到媳婦遲早還是會回娘家,只是想不到居然會挑在孫子葬禮結束之後的當天晚上。這年頭人情如紙,說來還真是倍感凄涼。」
靜信低下頭去。不發一語。他跟雅司之間並不是完全沒有交情可言,不過清水家並非寺院的信眾。之前靜信為了理清清水降司生前的行蹤。曾經造訪過雅司,記得他當時十分同情媳婦和孫子的遭遇,還說等到孫子考上大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