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靜靜的躺在黑暗之中,收音機的面板是唯一的光源。深夜的廣播節目傳來細微的聲音,沒過多久聲音就消失了,只剩下廣播結束之後的寂靜。
微弱的光線、無聲的寂靜,黑暗中的夏野試著想像「死亡」所代表的意義,卻一直無法想像出來。
今天——不,應該是說昨天下午。阿徹被埋葬在深山裡面,永遠從這個世界消失。
這是生命永遠的停止。即使周圍再怎麼陰暗、再怎麼寂靜無聲、其他的感官再怎麼遲鈍,也不同於「死亡」所代表的意義。阿徹甚至連體會「這就是死亡」的能力也被剝奪了。一旦失去了身為認知主體的自我,人到底還剩下什麼?即使除了自己之外的種種都還留在世界上,夏野也無從感知,這對他而言無疑等於是全世界就此消失。然而夏野也無從得知世界就此消失又代表了什麼。這是一種虛無,更是超越虛無之上的零的世界。
如今阿徹已經到了那個世界。夏野遲早也會成為那個世界的一份子,所有人都朝著那個世界一步一步的前進,走向失去自我以及失去全世界的毀滅。
夏野不覺得恐怖,只是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一想到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令人無法想像的虛無。夏野就覺得十分無法理解。虛無真的存在,卻沒有人接觸過,一旦接觸虛無,就會成為失去所有感官知覺的軀殼。
自己將會永遠消失,甚至連活著的感覺都將永不存在。與其說是消失,夏野認為這種感覺更貼近於永遠凍結或是永遠停止。
不管是消失或是凍結,阿徹都已經走了,永遠離開這個村子。即使急於離開這個村子的人是夏野,阿徹還是丟下他一個人先走了。
接二連三的死者。除了小惠和阿徹之外,一定還有其他人。夏野好幾次在村子裡看到舉辦喪事的人家。除了死亡之外,還有遷居。這陣子夏野經常聽到哪個人離家出走,要不就是舉家搬遷,就達阿徹生前也感到十分怪異。大家都說今年很不尋常,遷居的人數也比往年多出好幾倍,可是夏野卻依然被囚禁在這個村子裡。
嘆了口氣之後,夏野突然聽到細微的聲響。就好像是被翻起的布料跌落地上的聲音。下意識的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夏野發現枕邊的窗帘正在晃動。看起來不是被風吹起來的樣子,反倒像是有人掀開窗帘看了幾眼之後。再將窗帘放下之後的晃動。
夏野看著不停晃動的窗帘。過了不久之後。窗帘停止了晃動,毫無生氣的垂落著。
大概是自己聽錯了,也可能是自己看錯了。夏野覺得窗外傳來的細微聲響可能是自己弄出來的,也有可能是傢具經過熱脹冷縮之後所傳出的聲音。萬籟俱寂的夜晚,再細微的聲音也能聽得十分清楚。
夏野直盯著床邊的窗帘。窗戶沒關嗎?很有可能。進了房間之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打開窗戶。夏野沒有將窗戶關起來的印象。
窗帘不再晃動,夏野也沒聽到其他聲響。他很想將這一切歸咎於自己的神經過敏,然而心中卻十分篤定窗帘是被人移動的。有人將窗帘掀起,還在窗外弄出聲響。
夏野從床上坐了起來,悄悄的掀起窗帘的一角。等到被掀起的窗帘剛好露出一個足以窺伺窗外的空間時,夏野立刻將窗帘放下,耳邊果然聽到跟剛剛一模一樣的聲響。
就是這個聲音。夏野貼近窗邊,稍微將窗帘拉開一條縫。玻璃窗就像是黑色的鏡子一樣,映照出自己陰晴不定的面容。將窗帘再拉開一點之後,了無生氣的黑夜呈現在打開約十公分寬的紗窗前。周圍靜悄悄的,連半點聲音也聽不到。
夏野將前額貼在玻璃窗上。身體將屋內微弱的光線完全擋住,然而夏野還是什麼也看不見,只看到籠罩整個後院的夜色,以及不遠處的樹林。靠近窗戶的地方生了一叢茂密的木莓,夏野發現那叢木莓正在搖晃,可是附近的矮樹叢和後面的樹梢卻靜止不動。伸出無數枝芽的木莓彷彿受驚的女人一樣微微顫抖,過了不久就停止了晃動,就像剛剛的窗帘一樣。
盯著木莓的夏野突然感覺到好像有人正在黑暗當中看著自己。他感受得到陌生人的視線,以及陌生人的氣息,而且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然而眼前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什麼都看不到。即使有人躲在只有一公尺遠的樹林裡面,夏野恐怕也很難察覺。窗外的世界實在太缺乏光源了。
視線不停的投射在自己身上,一直沒有間斷。真的有人躲在暗處看著夏野。
會是誰呢?
夏野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個跟自己同年的少女,不過馬上就否決了這個欠缺真實性的推測。小惠已經不在人世了,雖然她的書桌依然放在教室。最近卻很少看到有人會在她的桌上擺束鮮花。小惠生前的桌椅沒人敢用,就這樣一直空了下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更換位置,逐漸往不顯眼的地方移動,現在已經被流放到教室最後面了。這是將小惠的存在徹底抹煞的必要手段。小惠的死曾經是再真實也不過的事情,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再鮮明的記憶也有消磨殆盡的時候。
小惠已經不存在了。對於夏野而言,這就跟自己仍舊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樣的理所當然,因此他並不認為小惠就是躲在暗處偷窺自己的人。
「……阿徹?」
夏野小聲的說出自己的推測。死去的人來向活著的人道別,這一類的鬼故事多得不勝枚舉。雖然斥為無稽。夏野卻覺得這種推斷還有幾分真實性可言。
如果死去的人真的能回來向活著的人道別,如果軀殼早已被埋入土中的阿徹真的能夠藉由某種形式保留自己的意志與行為模式,那不知道該有多好。
夏野眯著雙眼凝視黑暗,還是什麼也看不見。細微的聲響消失了,木莓樹叢也不再顫抖,夏野已經感受不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疑似阿徹的「某種東西」離開了。夏野的第六感告訴自己。
2
十月五日敏夫又接獲訃聞,住在外場的村迫博巳死了。九歲大的小男孩抵抗力不比大人,發病沒多久就不幸去世。
上午石田撥了電話過來。表示敏夫要他整理的資料已經好了。
「不好意思,要你這麼趕。」
「哪裡哪裡,院長客氣了。」石田的語氣十分輕鬆。似乎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
「兼正那邊就由我或是靜信連絡好了。」敏夫朝著走進準備室的汐見雪點點頭。「我現在就馬上過去,請你等我一下。」
「院長現在不是在看診嗎?「
石田的質疑讓敏夫露出苦笑。
「這陣子上午的看診時間就算拖到下午兩、三點也看不完。與其等到那個時候。還不如先過去跟你拿報告書。」
「麻煩院長親自跑一趟,還真是過意不去。聽說現在醫院連星期六日都照常看診啊?」
「嗯。幸好醫院裡的工作人員都很配合。不過負責光的技師今天突然請假,把大家搞得人仰馬翻。」敏夫笑著說道。「總之我會儘快安排時間跟兼正見個面的。對了,若明天報告書出來的話,請你再通知我一聲好嗎"我想還是等到看過報告書之後,再跟兼正連絡好了。」
「好的,直接跟院長達絡就好嗎?」
「明天我可能會出診,還是跟靜信連絡好了。」
石田掛上電話之後,敏夫立刻前往光室,途中碰到將患者從物療室送出來的清美。
「永田小姐,下山呢?」
「請多保重。」清美送走患者之後,回過頭來看著敏夫,而且還刻意壓低了音量。「還是沒有消息。」
「這就怪了,下山他從來沒有無故曠職的記錄。」
光技師下山到現在還沒來,也沒跟醫院連絡。
「打電話到他家裡問問看好了。」
清美的表情有些擔憂。醫院裡的每個人都很擔心武藤家的悲劇會再度上演。
「嗯,這樣也好。搞不好他只是太過於疲倦,所以早上爬不起來而已。」
清美點點頭,看著敏夫快步離去之後,走進辦公室撥電話到下山家。
下山就住在溝邊町邊上新蓋好的集合住宅,距離醫院大概半小時的車程。
響了三聲之後,下山的妻子接起電話。清美表明身分和來意,只聽到對方驚呼一聲。
「真是不好意思。他說他要自己打電話的,結果沒打嗎?」
「嗯。」
「請等一下,我叫他來聽。」
清美本來想請對方不必麻煩了,下山的妻子卻立刻放下了話筒。過了一會之後。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下山的聲音。
「怎麼沒來呢?還好吧?」
「啊……原來是永田小姐。「
下山的聲音十分低沉。
「大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