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外場的加藤義秀在妻子澄江的攙扶之下進入尾崎醫院,是在九月已經過了二十天的時候。十和田探頭進來表示有病患需要急診。正在看診的敏夫將視線投向安代。會意過來的安代走進候診室,看到年邁的老者在妻子和武藤的攙扶之下,好不容易才坐了下來。
「還可以吧?」
安代半跪在地上看著老人。意識朦朧的老人勉強跟安代點點頭,臉色十分難看,兩邊的肩膀隨著呼吸的頻率不停的上下聳動。呼吸既淺又弱。安代握住老人的手,發現老人正在冒冷汗。脈搏也十分急促。
安代回頭看著聞訊趕來的律子和聰子。
「拿擔架過來。我進去通知院長,你們先把患者送進處置室。記得測量血壓和脈搏。對了,先把動脈導管準備好。」
律子和聰子俐落地開始動作,安代也馬上走回診療室。敏夫抬起頭來,詢問處理的情形。
「已經送進處置室了。」
安代直視著敏夫的雙眼,會意過來的敏夫立刻站了起來。跟病患致歉後前往處置室。
「情況如何?」
「頻脈、呼吸急促。輕微的缺氧狀態,瞳孔收縮。」
敏夫點點頭,推開處置室的房門。
「哪裡不舒服?」
聽到敏夫的聲音,澄江不由得握緊滿是青筋的雙手。
「兩三天前就一直躺在床上,好像是感冒的樣子。他自己說睡一覺就好了,想不到今天卻變成這副模樣。院長,該不會是肺炎吧?」
「現在還很難說。」
聰子將紙條遞給敏夫。脈搏過快,血壓過低。
「動脈導管。」
一旁的律子立刻將導管拿了出來,加藤的手腕也已經被固定住了。敏夫點點頭,一邊跟澄江說話,一邊替加藤抽血。
「有沒有發燒?」
「大概三十八度左右。」
「咳嗽跟頭痛呢?」
「沒有咳嗽,好像也沒有頭痛的樣子。我覺得應該只是小感冒而已,他本人也這麼認為,所以就喂他吃了一點草藥。婆婆在世的時候常吃這種草藥,治感冒特別有效。只要睡一覺就好了。可是看他好像沒什麼起色……」
「送去化驗。」敏夫將檢體交給聰子,轉頭瞪著澄江。「你差點害死人了。」
澄江瞪大了雙眼。一臉錯愕。
「患者出現缺氧的狀況,為什麼不直接叫救護車把他送來?還有,你又不是醫生,憑什麼說他只是小感冒而已?外行就不要充內行,不要隨便給他吃些亂七八糟的葯!」
「院長……」律子小聲的提醒敏夫。轉頭瞪著她的敏夫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抱歉。」
澄江的模樣顯得相當狼狽。
「對不起,我失言了。我馬上請人叫救護車,在救護車趕到之前,我們會設法讓患者的病情不要繼續惡化下去。」
「院長。他的狀況真的這麼糟糕嗎?」
「這點要徹底檢查之後才知道,不過我可以斷定是呼吸功能受損所引起的。」
(八成是ARDS)敏夫在心裡又補上了一句。還是那種怪病,而且已經進行到末期——MOF了。敏夫指示律子準備氧氣面罩和胸部光,然後開始對澄江問診。
檢驗結果出來之後,救護車也剛好趕到,將義秀緊急送往國立醫院。
「院長。」看著救護車離開之後。安代壓低了嗓音。「又是那種病嗎?」
「……八成是。」
註:(1)ARDS——急性呼吸窘迫症候群
2
還差幾天就是秋分,靜信於二十日晚上拜訪外場的村迫宗秀。村迫宗秀是外場的治喪主委。最近外場一連死了兩個人,葬禮應該也是由他負責統籌的。
位於商店街一隅的村迫米店早已熄燈打烊,鐵卷門也已拉下,不過事先已經聯絡好的米店還是為靜信留了一個入口。彎腰鑽進只拉下一半的鐵卷門、推開後面的玻璃門,靜信站在玄關朝著屋內叫門。
過了沒多久。村迫米店的長子宗貴出來應門,臉上還掛著爽朗的微笑。
「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吧?」
「好久不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靜信回答。宗貴用手指指身後。
「聽說你找老爸有事啊?進來吧,他在裡面等你。」
在宗貴的引領下,靜信走進了店面後方的住家。宗貴比靜信大三歲,是靜信的高中學長。宗貴的弟弟英輝則比靜信大一屆,高中一畢業就到外地闖天下了。學生時代的靜信經常到村迫米店找英輝玩,因而認識了宗貴。宗貴不但借給靜信不少課外書籍。有時還會幫他看功課。高中畢業後。靜信就很少拜訪村迫米店了,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令他不禁有些懷念。
前往客廳的途中,靜信經過餐廳旁的走廊。宗貴的妻子智壽子向靜信點頭致意。她的身旁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
「博巳和智香都這麼大啦?」
「可不是嗎?」走在前面的宗貴回過頭來露出微笑。
「你上次見到他們的時候,智香才剛要上幼稚園呢,都已經過了兩年啦。感覺上小孩子進了小學就長得好快,不但越愈長愈高,也開始建立自我的人格了。」
「嗯……」這時靜信與一名正從二樓下來的少年打了個照面,那是村迫家的老三正雄,年紀比宗貴小十幾歲,靜信記得當時他還只是個拖著鼻涕到處亂跑的小鬼而已。
正雄只瞟了靜信一眼便別過頭去。也不知道是在跟靜信點頭示意還是對靜信視而不見地從兩人身邊走了過去。
「正雄。怎麼不打招呼?」
宗貴斥責年幼的么弟,不過正雄沒有回答,頭也不回的朝著門口走去。十幾歲的青少年正值反抗期,對家人的勸戒總是充耳不聞。
「正雄也長大了。高中生嗎?」
「今年高二。」宗貴露出苦笑。「他只長體格不長腦袋,個頭像個大人似的,骨子裡還是跟小鬼一樣幼稚。都怪老爸老媽把他寵壞了,現在連講一句都不行。」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宗貴笑得十分靦腆。
「直到自己生了小孩之後,才知道為人父母的總是特別疼愛老么。我也不是說哥哥姊姊沒有老么可愛,不過老么就是特別惹人疼惜。想想正雄那小子是在我跟英輝長大之後才出世的么弟,也難怪老爸和老媽當年會把他當成寶貝來看待,畢竟跟兩個正值叛逆期的哥哥比較起來,牙牙學語的小孩子總是可愛多了。」
「天下父母心。做爸媽的想法其實都差不多。」
「嗯。」宗貴點點頭,將走廊盡頭的紙門拉開。「老爸,副住持來了。」
「來來來,請進請進。」宗秀連忙起身招呼,敢情他老人家正獨自躲在房間里小酌一番。喝得滿臉通紅的宗秀將桌上的啤酒遞給靜信,卻被靜信以等一下還要開車為由加以婉拒。不死心的他繼續勸酒,結果被一旁的宗貴叨念了一番,臉上頓時露出失望的神情。宗秀已經年近花甲,然而人只要上了一定的年紀,舉手投足之間就會處處顯露出幾分的孩子氣。
靜信向帶路的宗貴致謝,同時也向送上茶點的智壽子表達謝意。直到兩夫妻離開房間只剩下宗秀一人的時候,靜信才表明來意。
「聽說佐伯明過世了。」
酒興正酣的宗秀顯得十分愉悅。
「嗯。的確過世了沒錯。副住持認識他嗎?」
「也算不上認識。」有點心虛的靜信把眼神別了開來。佐伯明過世的消息是從石田那裡得知的,靜信之前根本不知道村子裡還有這個人。「輾轉得知這個消息時,真是吃了一驚。」
「嗯,他死得十分突然。不瞞你說,其實我跟他也不熟。他雖然住在外場。卻隸屬於上外場的治喪互助會,所以他的喪事不是由我處理的。」
「他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嗎?」
「倒也不是。聽說有天晚上突然胃痛。事後才知道其實是心絞痛。很多人常常將心絞痛跟胃痛混在一起,他的家人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在痛。就胡亂給他吃了些胃藥。過了一段時間看他似乎沒什麼起色。趕緊帶他去醫院。這才知道原來是心臟出問題,第二天早上就這樣走了。」
說完之後,宗秀陷入長思。
「他的家人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不過他本人似乎知道自己的身體會出問題似的。發病前幾天就跟老闆遞辭呈了。」
靜信瞪大了雙眼。
「您是說他早就辭職了?」
「對啊,大概是發病的三天前遞的辭呈吧?聽說他回家之後就跟家人宣布辭職的消息,弄得家人面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