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鴉 第八章

十五日星期一的清晨,急促的電話聲驚醒了敏夫。揉揉惺忪的雙眼,敏夫心不甘情不願的拿起話筒,泣不成聲的哀號頓時傳進耳朵里。女人的聲音。敏夫完全聽不懂對方到底在說些什麼。

對不起,請你冷靜一點好嗎?敏夫強忍哈欠,心中感到些許不耐。毫不容易才捱到盂蘭盆節,總算不必一大早就爬起來去看診了,想不到一通電話就粉碎了他的美夢。請你冷靜一點,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誰啊?

我是清水。話筒的另一端傳來十分急促的回答,語氣聽起來帶了几絲哭音。

清水敏夫覺得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你是清水太太?小惠怎麼了?

電話另一端的女子終於崩潰了。敏夫從對方哀痛欲絕的泣訴聲當中,只斷斷續續的辨識出小惠、呼吸、死了、搖不醒幾個字眼。

我馬上過去,十五分鐘之內就會趕到,好嗎?

敏夫不等對方回答,就立刻掛上了電話。歇斯底里的清水太太讓敏夫直覺的感到小惠的情況似乎不太妙。

拿著公事包走出房間的敏夫在門口碰到一臉狐疑的孝江和恭子。

怎麼回事?

清水家的小惠似乎情況不妙。

啊孝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一旁的恭子伸伸懶腰打了個大哈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先去看看再說。

孝江皺起眉頭看著脫下睡衣朝著盥洗室急忙跑去的敏夫。

慌亂的腳步聲從盥洗室一路傳來,又打了個大哈欠的恭子爬上樓梯,準備回房繼續休息。這時孝江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要下來也不穿戴整齊,這副德性能見人嗎?

只套著一件無袖睡衣的恭子停下腳步,站在樓梯上回頭望著孝江。

不勞您費心。

充滿揶揄以及挑釁的語氣讓孝江的臉色為之一沉。每次在夜裡看到恭子,就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孝江真不知道這個女人心裏面在想些什麼。

需要急診的病患隨時會被送進來,所以我們隨時都得在床邊準備一套衣服,免得病患被送進來的時候造成彼此的尷尬。就算天氣再怎麼炎熱

孝江的訓話很快就被打斷。

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恭子一手插腰,一手扶著樓梯的扶手,睡衣之下的雪白雙腿讓孝江為之氣結。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急患家屬擾人清夢在先,就算我們穿著睡衣出去,他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到,不會計較那麼多的。

恭子,你

孝江話還沒說完,就被急著出門的敏夫推了一把。

媽,不要在道中擋路。

恭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讓孝江氣得臉色發白。敏夫匆匆忙忙的爬上樓梯,絲毫未察覺出兩個女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這時恭子對敏夫說話了。

我好睏喔,先回去睡了。

敏夫的回答既簡單又明了。

回去睡吧,不必送我了。

恭子低頭看著樓梯之下的孝江,臉上掛著勝利者的微笑。她特意打了個大哈欠,彷彿在跟婆婆示威一般,然後就扭過頭走上樓梯,只留下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的孝江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自個兒生著悶氣。

連鬍子都沒刮就急著出門的敏夫,只花了十分鐘左右就趕到清水家門口了。提著裝滿醫療器材的公事包,敏夫下了車之後就直奔玄關。這時穿著睡衣等待許久的寬子立刻將玄關的大門打開,就像溺水的人碰到救星一般直拉著敏夫的手臂。

小惠!我的小惠!

請冷靜一點。小惠在二樓嗎?

寬子一邊哭泣一邊點頭。敏夫拍拍寬子的肩膀,二話不說立刻直奔二樓。掛著填充玩具的房間大大的開啟,一臉茫然的清水就站在房間裡面。

清水先生。

聽到敏夫的呼喚之後,清水轉過頭來,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不一會兒又露出羞愧的神情,將臉別了過去。敏夫走進房間之後,看到清水的父親德郎正用手捂著臉龐,坐在門後的陰影處掩面嘆息。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讓敏夫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遠超過他的想像。

當敏夫朝著位於窗口的床鋪看了一眼之後,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果然成真了。躺在床上的少女臉部肌肉已經呈現鬆弛的狀況,很明顯的就是一具屍體,而且還是死亡一段時間的屍體。

耳邊傳來寬子一邊呼喚小惠的名字,一邊從樓梯爬上來的聲音,敏夫立刻將公事包放在床邊,試著碰觸少女擱在毛巾被上的手臂。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完全感受不到半點生物的體溫。

敏夫靜靜的測量脈搏,卻怎麼也找不到應有的跳動。少女的頸部也絲毫感受不到半點跳動,眼瞼下的瞳孔已經放大。打開公事包取出聽診器,試著鑽進松垮垮的領口,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少女的呼吸和心跳早就已經停止了。敏夫嘆了口氣,將聽診器取了出來。

我女兒已經死了嗎?

清水低沉而含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彷彿正在強忍內心的悲痛。

已經死亡了。

寬子大叫一聲。

院長不是說小惠只是貧血而已嗎?還要我們不必太擔心!現在怎麼會

不要說了!清水低吼。不許責怪院長,你先扶爸爸到房間休息。

可是

快去!

敏夫回過頭來,只看到不斷啜泣的寬子彎腰攙扶起坐在地上的德郎。扶著德郎走出房間的寬子臨別之際還不忘轉過頭來向敏夫報以怨恨的目光。

敏夫深深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感到很遺憾。

小惠是怎麼死的?

真正的死因要化驗之後才知道。

說完之後,敏夫打量著床上的小惠。衣衫十分完整,寢具也未見凌亂,手腳依然平放在床上,這種種跡象顯示小惠走得十分安詳,死前並未遭受到任何痛苦。

小小的貧血怎麼可能會出人命?

從清水的語氣當中,可以聽出他正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不過成效甚微。

如果是其他原因造成的貧血,就有可能導致這種結果。

其他原因?

坐在地上的敏夫回過頭來,仰望叉著雙手站在身後的清水。

貧血只是一種癥狀,而不是一種疾病。人體有時會發生單純貧血的癥狀,不過也不能排除其他疾病造成貧血的可能性。通常在這種情況之下,人體都會事先出現一些徵兆。

小惠是這種情況嗎?

我不敢確定,這必須經過化驗之後才知道。其實前幾天抽的血應該可以瞧出什麼端倪,偏偏現在正值盂蘭盆節,驗血報告到現在還沒出來。

盂蘭盆節

聽到清水忿恨不平的呻吟,敏夫嘆了口氣。

我這個人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何況跟清水先生也是舊識,所以我就直說了。前幾天我採取了小惠的血液樣本,然後送去化驗所檢查。檢驗報告至今尚未出來固然是因為正值連休,不過當然可以透過管道請他們在放假期間進行化驗,再說診所裡面也有簡單的儀器,最初步的檢驗還難不倒我。我想說的是其實這些問題都是可以克服的,偏偏就巧在小惠當時的情況還算正常,才讓我覺得不需要催促他們將檢驗結果趕出來。

院長剛剛不是說其他疾病也有造成貧血的可能性嗎?

我當然知道有這種可能性,不過這種情況並不適用于小惠。以小惠當時的情況來說,每個醫生都會認為她只是單純的貧血而已,可是為了預防萬一,我還是替小惠抽了血送去化驗。然而就是因為小惠的情況還算正常,所以我才覺得不必要急著知道結果。若小惠罹患了足以致命的急症,當時就一定會出現某些特定的癥狀,不會只是單純的貧血而已,在這種情況之下,除了請化驗所加快檢驗腳步之外,我也會立刻叫救護車將她送進國立醫院。然而情況並非如此,小惠看起來真的就只是單純的貧血而已,就算是其他病症引起的貧血,癥狀也屬輕微,沒有立即致命的危險,足夠時間讓化驗所一再進行檢驗,直到篩選出真正的病因為止。

為什麼小惠最後還是死了?

我也覺得很訝異,不過我可以確定小惠的死因絕對不是貧血,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前幾天進行診療的時候,除了貧血的癥狀之外,敏夫並未檢查出任何的異樣。既沒有什麼宿疾,更沒有家族遺傳病史,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小惠是個神經質的少女,而且以前曾經有過裝病的記錄。她生前不知道跑了幾次醫院,每次敏夫都診斷不出什麼癥狀,只聽她說自己似乎渾身上下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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