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擺脫眾道糾纏,提氣向重陽宮奔去,忽聽得鐘聲鏜鏜響起,正從重陽宮中傳出。鐘聲甚急,似是傳警之聲。郭靖抬頭看時,見道觀後院火光衝天而起,不禁一驚:「原來全真教今日果然有敵大舉來襲,須得趕快去救。」但聽身後眾道齊聲吶喊,蜂湧趕來,他這時方才明白:「這些道人定是將我當作和敵人是一路,現下主觀危急,他們便要和我拚命了。」當下也不理會,徑自向山上疾奔。
他展開身法,片刻間已縱出數十丈外,不到一盞茶工夫,奔到重陽宮前,但見烈焰騰吐,濃煙瀰漫,火勢甚是熾烈,但說也奇怪,重陽宮中道士無數,竟無一個出來救火。
郭靖暗暗心驚,見十餘幢道觀屋宇疏疏落落的散處山間,後院火勢雖大,主院尚未波及,主院中卻是吆喝斥罵,兵刃相交之聲大作。他雙足一蹬,躍上高牆,便見一片大廣場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正自激斗。定神看時,見四十九名黃袍道人結成了七個北斗陣,與百餘名敵人相抗。敵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一瞥之間,但見這些人武功派別、衣著打扮各自不同,或使兵刃,或用肉掌,正自四面八方的向七個北斗陣狠撲。看來這些人武功不弱,人數又眾,全真群道已落下風。只是敵方各自為戰,七個北斗陣卻相互呼應,守御嚴密,敵人雖強,卻也盡能抵擋得住。
楊過自得歐陽鋒授以內功秘訣,間中修息,已有了一些根底。趙志敬盛怒之下,又道他是小小孩童,絲毫未加提防,給他緊抱狠咬,竟然掙之不脫,常言道十指連心,手指受痛,最是難忍。趙志敬左手在他肩頭重重一拳,喝道:「你作死么?快放開!」楊過此時心中狂怒,縱然刀槍齊施,他也決意不放,但覺肩頭劇痛,牙齒更加用勁了,喀的一響,直咬抵骨。趙志敬大叫:「哎唷!」左拳狠狠在他天靈蓋上一錘,將他打得昏了過去,這才捏住他下顎,將右手食指抽了出來。但見滿手鮮血淋漓,指骨已斷,雖能續骨接指,但此後這根手指的力道必較往日為遜,武功不免受損,氣惱之餘,在楊過身上又踢了幾腳。
霍都笑道:「小王家世清貴,姿貌非陋,願得良配,諒也不致辱沒。姑娘乃當世俠女,不須靦腆。」此言甫畢,但聽琴韻更轉高昂,隱隱有斥責之意。
郭靖不看敵人,先瞧那七道,見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輕,年老的正是馬鈺、丘處機和王處一,年輕的四人中只識得一個尹志平。七人依天樞以至搖光列成北斗陣,端坐不動。七人之前正有一個道士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見他白髮蒼然,卻看不到面目。郭靖見馬鈺等處境危急,胸口熱血涌將上來,也不管敵人是誰,舌綻春雷,張口喝道:「大膽賊子,竟敢到重陽宮來撒野?」雙手伸處,已抓住兩名敵人背心,待要摔將出去,哪知兩人均是好手,雙足牢牢釘在地上,竟然摔之不動。郭靖心想:「哪裡來的這許多硬手?難怪全真教今日要吃大虧。」突然鬆手,橫腳掃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墜功夫與他手力相抗,不意他驀地變招,在這一掃之下登時身子騰空,破門而出。
丘郭二人一呆,但見數十人沒命價飛跑,接著霍都與達爾巴也急步奔出,狼狽之狀,比之適才退出重陽宮時不知過了幾倍。丘郭均感詫異:「那小龍女不知用何妙法驅退群邪?」這念頭只在心中一閃間,便聽得嗡嗡響聲自遠而近,月光下但見白茫茫、灰濛濛一團物事從林中疾飛出來,撲向群邪頭頂。郭靖奇道:「那是甚麼?」丘處機搖頭不答,凝目而視,只見江湖豪客中有幾個跑得稍慢,被那群東西在頭頂一撲,登時倒地,抱頭狂呼。郭靖驚道:「是一群蜂子,怎麼白色的?」說話之間,那群玉色蜂子又已蜇倒了五六人。樹林前十餘人滾來滾去,呼聲慘厲,聽來驚心動魄。郭靖心想:「給蜂子刺了,就真疼痛,也不須這般殺豬般的嚎叫,難道這玉蜂毒性異常么?」只見灰影晃動,那群玉蜂有如一股濃煙,向他與丘處機面前撲來。
郭靖竟不把敵人放在眼裡,跪下向馬鈺等磕頭,說道:「弟子郭靖拜見。」馬鈺、丘處機、王處一微笑點頭,舉手還禮。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郭靖聽得腦後風響,知道有人突施暗算,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撐,身子騰空,墮下時雙膝順勢撞出,正中偷襲的兩人背心「魂門穴」,那二人登即軟癱在地。郭靖仍是跪著,膝下卻已多墊了兩個肉蒲團。
丘處機走到趙志敬身邊,向他道:「我本要帶你同去,但怕耽誤了過兒功夫,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一眼瞥見楊過滿臉傷痕,不覺一怔,道:「怎麼?跟誰打架了?」趙志敬大急,心想丘師伯得知實情,必然嚴責,忙向楊過連使眼色。楊過心中早有主意,見到趙志敬惶急之情,只作不知,支支吾吾的卻不回答。丘處機怒道:「是誰將你打得這個樣子?到底是誰不好?快說。」趙志敬聽丘師伯語氣嚴厲,心中更是害怕。
眾道散班,這才悄悄議論,說道:「那李莫愁不過是個女子,怎地這生了得。連長生子劉師叔也制她不住?」有的道:「清凈散人孫師叔難道不是女子?可見女子之中也盡有能人,卻小覷不得。」有的道:「丘師伯與王師叔一去,那李莫愁自當束手就縛。」
丘處機高聲叫道:「這是全真教祖師重陽真人舊居之地,快快退出來。」眾人聽得他叫聲,微微一怔,但腳下毫不停步。丘處機怒道:「靖兒,動手罷!」二人轉出石壁,正要搶入樹林,忽聽群豪高聲叫嚷,飛奔出林。
那貴公子摺扇一開一合,踏上一步,笑道:「這些朋友都是我帶來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饒了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
楊過慌不擇路,發足亂闖,只揀樹多林密處鑽去,奔了一陣,只聽得背後喊聲大振,四下里都有人在大叫:「楊過,楊過,快出來。」他心中更慌,七高八低的亂走,忽覺前面人影一晃,一名道士已見到了他,搶著過來。楊過急忙轉身,西邊又有一名道士,大叫:「在這裡啦,在這裡啦。」楊過一矮身,從一叢灌木下鑽了過去。那道士身軀高大,鑽不過去,待得繞過樹叢來尋,楊過已逃得不知去向。
崔志方此時已知他確是不會武功,叫道:「清篤,住手!」鹿清篤向楊過道:「臭小子,你服了我么?」楊過罵道:「賊道士,終有一日要殺了你!」鹿清篤大怒,兩拳連擊,都打在他的鼻樑之上。
這幾句歌訣雖是修習內功的要旨,教人收心息念,練精養氣,但每一句均有幾招拳腳與之相配,合起來便是一套簡明的全真派入門拳法。眾道士親耳聽到楊過背誦口訣,絲毫無誤,只道他臨試怯場,好心的出言鼓勵,幸災樂禍的便嘲諷訕笑。全真弟子大都是良善之士,只因郭靖上終南山時一場大戰,把群道打得一敗塗地,得罪的人多了,是以頗有不少人遷怒於楊過,盼他多受挫折,雖然未必就是惡意,可是求出一口胸中骯髒之氣,卻也是人之常情。
那貴公子將信將疑,心想適才和全真眾老道鬥了半日,他們也只一個天罡北斗陣厲害,若是單打獨鬥,個個不是自己對手,怎地他們的弟子卻這等厲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見他容貌樸實,甚是平庸,一身粗布衣服,實和尋常莊稼漢子一般無異,但手底下功夫卻當真深不可測,便道:「閣下武功驚人,小可極是拜服,十年之後,再來領教。小可於此處尚有俗務未了,今日就此告辭。」說著拱了拱手。郭靖抱拳還禮,說道:「十年之後,我在此相候便了。」
那貴公子轉身出殿,走到門口,說道:「小可與全真派的過節,今日自認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掃門前雪,別來橫加阻撓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規矩,一人若是自認栽了筋斗,並約定日子再行決鬥,那麼日子未至之時,縱是狹路相逢也不能動手。郭靖聽他這般說,當即答允,說道:「這個自然。」
趙志敬大驚,揮動袍袖要將蜂子驅開,他內力深厚,袖上的勁道原自不小,但揮了數揮,蜂群突分為二,一群正面撲來,另一群卻從後攻至。趙志敬更是心驚,不敢怠慢,雙袖飛舞,護住全身。群蜂散了開來,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撲擊。趙志敬不敢再行抵禦,揮袖掩住頭臉,轉身急奔出林。
郭靖還未回答,忽然火光中黑影一晃,一個小小的身子從樑上跳了下來,笑道:「我在這裡。」正是楊過。郭靖大喜,忙問:「你怎麼躲在樑上?」楊過笑道:「你跟那七個臭道士……」郭靖喝道:「胡說!快來拜見祖師爺。」
馬鈺等七人站起身來,那橫卧在地的老道卻始終不動。郭靖搶上一看,原來是廣寧子郝大通,才知道馬鈺等雖然身受火厄,始終端坐不動,是為了保護同門師弟。只見他臉如金紙,呼吸細微,雙目緊閉,顯是身受重傷。郭靖解開他的道袍,不禁一驚,但見他胸口印著一個手印,五指箕張,顏色深紫,陷入肉里,心想:「敵人武功果是西藏一派,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雖然無毒,功力卻比當年的靈智上人為深。」再搭郝大通的脈搏,幸喜仍是洪勁有力,知他玄門正宗,多年修為,內力不淺,性命當可無礙。
此時後院的火勢逼得更加近了。丘處機將郝大通抱起,道:「出去罷!」郭靖道:「我